2025-03-26 星期三
我最初的书房

  我从小有个热望,就是拥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没有喧嚣,不受干扰,完全地获得自由,拥有丰裕的时间,读我喜欢读的书,写我想要写的诗。

  那时候我那么小,自知这个想法以我之力暂时无法达成,于是我独自站立在东江边,迎着江风祈求:“给我一间书房吧,我要读一辈子书,写一辈子诗,我要邀请杜甫、王维、李白做我的心灵之友,我要像鲁迅、泰戈尔、海明威、罗曼·罗兰那样写文章。”

  我出生于一个每天鸡飞狗跳的岭南农村家庭,为了养活我们几个孩子,父母除了耕田种地,还要外出做工,他们挣的钱那么少,扣除医药费后,很多时候连买菜的钱都不够。我们总是很长时间没有肉吃,每天清晨喝一碗稀粥就跑去上学,没到放学就饿得发慌。一回到家,父母不是在对骂,就是在骂我们。我相对自觉,总是快手快脚把家务活干掉,以最快的速度扫地、洗衣服、洗青菜、煮饭……为的是赶紧完成,好有时间去读手头上的那本书。

  我的第一本课外书是祖父的遗物——《唐诗三百首》,封面和封底早掉了,发黄的书页上印着繁体的唐诗。有一段时间,它成了我的精神家园,每回劈好柴,坐到灶前烧火,我就取出那本书,细细地读。我尤其享受为家人烧洗澡水的夜晚,冬天,背靠着温暖的柴草,面前是燃烧的炉灶,我缓慢地加柴,让柴火照亮书页上的文字。我就这样读到了“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我爱极了“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有时低声念“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时高声读“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多么爱那些诗,它们是我童年时遇到的奇珍异宝,那些远古的文字犹如美玉,音韵洁净温润,而内有无限蕴藏。

  就在那些柴火明亮的童年夜晚,我读了鲁迅的《野草》,读了泰戈尔的《飞鸟集》,读了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读了罗曼·罗兰厚厚的三本《约翰·克利斯朵夫》……有一回,我的书被母亲丢进灶里烧掉了,我哭了一场,然后把笔记本铺在膝盖上,开始写日记。也许那些不能叫日记,那是最真切的我眼所见、我心所感、我梦所在。我写了很多诗,甚至写了一些小说的开头……事实上,那是我写作生涯的起点。那时我总能考第一,总是“三好学生”,每个学期我都会获得奖品,我有厚厚的软皮抄,有书写流畅的钢笔,还有一瓶纯蓝的钢笔墨水。

  如今想来,那间简陋零乱的厨房实在是我最初的书房。它早已倒塌,被全面拆除,连一块砖头也没有留下来。然而在我的记忆里,它完好无损,至今燃烧着温暖的柴火,照亮我此生的道路。

  (作者系语文教师,著有《中国故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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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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