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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 木也 著 接力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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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自《看见鹿》插图 倪文 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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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也,原名黄丹萍,新锐儿童文学作家,曾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接力杯金波幼儿儿童文学奖。继代表作《看见鹿》之后,她的新作《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今年5月出版。这本书由24封信组成,用散文诗的语言和童话的幻想建构了一个孩子眼中的世界,富于童心童趣的细节里蕴含着足以启迪成年人的复杂与深刻。 木也的职业身份是大学教师。她是如何理解儿童,又是怎样为孩子写作的?我们的对话从《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开始。 记者:有读者说,《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是你代表已经长大的孩子写给妈妈的一本爱的告白书。请谈谈这本书的创作。 木也:人有两次获得生命的时刻,一次是呱呱坠地,一次是懂得了爱。第一次是由不得我们的,而第二次是我们由此才成了自己。 写这本书最初是为了留住记忆,抵抗遗忘与失去。动笔写下第一封信,大约是六年前了。我和妈妈的感情虽然很深,然而过于含蓄的我们却很少对彼此表达爱意。我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回到童年,重新变成一个孩子,再把所有的感受和期待都和她经历一遍。当我写到第三封信的时候,心中就有了《给妈妈的一百万封信》这个书名。仿佛借着一百万这个数字,我便可以获得无限的时间,只要我还在写下又一封信,那么妈妈就可以一直都在,不会离开。我和妈妈几乎没有说起爱这个字,可在这些信里,爱就藏在字里行间,包括纸页间的每一处空白。然而写了大概十封信后,我停下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被悲伤和无力包裹着,写下什么都散发着黑色的气味。我不愿意把这样的东西放到读者面前。 大约一年后,我与这本书的编辑熊慧琴在北京见了面,我告诉她,我还在继续写这些信,希望最后能写成一本书献给妈妈。当时熊老师给了我一个非常专业的建议:现有的这些信相互之间是零散独立的,缺乏连接,如果想写成一本书的话,那必须找到把它们串联起来的一条精神主线。 回来后我很快再次动笔,那时我已消化了之前那些“黑色气味”,那么多的话在心里翻涌,我写着,有时哭着,有时笑着。我心中也逐渐有了一个思路,这不只是一本写给妈妈的爱的告白书,它还应该是一个孩子对于爱的学习之路。就是这样的一根线一条路,串联起了一封封信,让书中这个孩子的世界变得丰富而完整。 比起说教和道理,我更想让一个孩子拥有自由的灵魂。比起聪明和勇敢等所有品质,我更期盼一个孩子拥有爱的能力。然而爱是需要学习的。在这本小书里,我让一个孩子走在这条路上。这个孩子是我幻想中小时候的我,也是我希望每个孩子能有的模样。我希望捧起这本书的每一位读者,感受到的都是爱与美。当他们放下书,孩子会快乐地笑着说:这就是爱呀!而那些经历过的大人也许会泛着泪光,轻轻地说:这就是爱吧。 记者:作为以儿童文学为志业的写作者,你是否也曾经问过自己:为什么给儿童写作? 木也:每一个孩子都是天使,一切最美最好的事物都应当献给孩子。 我希望每个孩子都能有一张温暖的小床去做梦,而不是担心今晚又将睡在哪里。我希望他们可以每天充满期待地醒来,而不是质问自己的父母为何把他们生下,不得不面对支离破碎的生活和世界。我希望他们习惯花朵的开放,而不是用小小的身子去承受饥饿或孤单。 于是我用这些文字,用一个个小故事,用这一封封信,陪他们走一小段路,然后目送他们继续往前走。也许之后在某个他需要的时刻,他会回想起曾看过的一段话、一句诗、一个词,然后他觉得好像被拥抱、被看见了。 我知道,即使是阳光也无法照亮所有地方,即使有一支彩虹笔也不能把黑色从孩子的生活中抹去。那就一起创造出多一点儿的美好事物吧,每个人尽其所能地写吧、唱吧、画吧,我相信,只有美善的事物才有无形的力量来保护孩子,以及他们喜欢的一切。 记者:你是如何理解儿童文学的? 木也:儿童文学是唤醒人们心中的爱和好奇,让人们愿意去相信并守护真善美的文学。它是挂在摇篮边那个永恒的月亮,是生命之河里最晶莹的那块鹅卵石。 是什么给花朵以颜色,是什么给小鸟以鸣叫,是什么给豹子那神秘的斑纹……这些数不清的秘密,儿童文学用最天真的语言说了出来。对于这些秘密,孩子发出一声声惊叹,而许多大人早已遗忘。 在儿童文学的花园里,万物不需去唤醒,它们本就是活泼泼的生命。茶杯在说话,乌鸦在思考。在儿童文学的果核里,大象可以在蜘蛛网上荡秋千,一个孩子可以骑着太阳去捉月亮。在儿童文学的森林里,孩子说话就像鸟鸣,不需要遵从任何逻辑和教条。 记者:作为儿童文学作家,你会有意识地走到儿童中去吗?你是通过哪些方式了解儿童的? 木也:我的生活其实与孩子没有太多交集。但我想,自己离儿童并不会特别遥远,因为我一直有“老师”在身边,我通过它们来了解儿童。 第一位老师是住在我内心里的那个童年的孩子,我会时常问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看?如果是你,你希望怎么被看见?还有更好的老师,或者说永远的伙伴,那就是我身边的小鸟、青蛙、蒲公英、瓢虫……当我看着一个小女孩对着三朵美丽的小花鞠着躬时,我想起曾见过的蝴蝶对着花朵谢了又谢的画面,于是我明白了:孩子和天地万物是相通的。孩子的心灵,是世上真正的无价之宝。 记者:儿童文学评论家方卫平评价你的另一部作品《看见鹿》“字里行间呈现出一种浑然天成的音韵节奏感”。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金波评价这是一本诗意和故事融为一体的童话。你认为自己是否已经形成了一定的风格?怎样看待作家的个人风格? 木也:一个作家的风格就是他的声音,是他的灵魂在纸上的显像。在这世界的大舞台上,曾有无数的声音涌现。最好的作家,一定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如同那独一无二的声音,我们可以清晰地把它们从喧嚣中分辨出来。李白的声音、荷马的声音、歌德的声音、托尔斯泰的声音、莎士比亚的声音……还有比如我最近正在读的《三诗人书简》,那真像一部交响曲。每一封信,只需读第一段,便能立刻辨明这是谁在写信—— 茨维塔耶娃的声音在燃烧,仿佛一辆轰鸣的火车。 里尔克像是茫茫海上一艘巨大的静静行驶的轮船,偶尔一声鸣笛响彻海面。 而帕斯捷尔纳克,他是西伯利亚荒原上的骑士,声音有时激扬,有时充满悲怆。 一个作家的风格如同一只鸟的鸣叫,在密林中,鸟儿可以凭借这叫声找到彼此,绝不出错。我被这些伟大而动人的声音一次次震撼,站在台下仰着头发出一声声赞叹。而如今的我,还只是一个哑孩子在找寻自己声音的路上。 记者:谈谈你童年时代的阅读,哪些书给你留下了深刻印象? 木也:我是在乡村山野间长大的,在十岁之前,我不曾读过一本完整的书,也不曾拥有过一个买来的玩具。直到读四年级的一个夏日午后,不知是谁遗落了一本金庸的《天龙八部》第二册在家里,我捧着它,坐在红砖地上读了一页又一页,直到天黑才合上书。虽然看得一知半解,但自那时我知道了,除了身边的山与水,原来还有一个更大的世界在书页间。 又过了许多年,当我已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大人时,才终于读到人生第一本童话书,那是任溶溶先生翻译的《安徒生童话全集》,是它让我明白了童话的伟大。那不只是写出了《丑小鸭》和《海的女儿》的安徒生,也是写出了《母亲的故事》《影子》《夜莺》的安徒生,这168篇童话,对我来说是一个宝藏。 然后我又遇到了圣埃克苏佩里的《小王子》、希梅内斯的《小银和我》、米切尔·恩德的《永远讲不完的故事》,还有金子美铃的童诗……我那么喜欢这些书和写这些书的人,以至于我将他们视作我的亲人,成为我灵魂的一部分。 因为这些“长翅膀”的书,我知道一个人是可以不时返回童年的。童年的时光无法重来,但是童心可以一直都在。只要我们愿意,便可以随时踏入童年的河,重新走向孩子般的清澈。 记者:你平时喜欢读哪类书?对教师给学生推荐儿童文学读物有什么建议? 木也:我平时较多阅读诗歌与自然文学类书籍。它们向我展示了一个更为神秘而丰饶的世界,也让我可以想象成为人之外的存在会是什么体验。关于给学生推荐读物,我想教师应该尽可能地根据每个学生的个性,去帮助他们找到可以化为他们生命营养的书籍。我觉得我们的心灵是一把小提琴,一把合适的琴弓才能把它拉响。教师应以他们的经验和方式,去帮助学生找到与他们的心灵有共鸣的“命定之书”。在我看来,“命定之书”就是当你读到这本书时,就像有电流穿过了你,它说出了你所有无法言明的思想和情感,它看到了你真实的生活与内心的跋涉,它将陪伴你、安慰你,并一直指引你。 记者:请从创作者的角度,谈谈教师指导学生读童话书应该注意什么。 木也:我无法给阅读经验与方法远比我丰富的教师提建议,面对这个问题,我只是再次回去问了问那个童年的自己。她总是这样,在读书时如痴如醉,可转身就忘记所有的情节与人物故事。她会害怕被老师问起,读了这本书之后,你有什么感想,有什么心得,有什么思考,她常会哑口无言。她知道,一本好书时常只是留给她一些影影绰绰的感觉。然而会在某一天,或者更长时间后的某个瞬间,一个生活里的场景就和书中的某种感觉重叠了,然后在她心里唤起很大的波澜。当想到“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哭”时,她也哭着。当想到“此刻有谁在世上的某处笑”时,她也笑着。她知道,虽然她说不出一切的所以然,但是那些好书,那些书中的某一部分已然成了她身体与灵魂的一部分。 我不知道有多少学生会和童年的我有相同的感受,但也许可以让这样的孩子多点儿时间在阅读中,去寻找自我领悟、体验发现与无声对谈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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