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离、出逃、出走的儿童文学并不少见,甚至是情节演绎的标配。在儿童看来,生活的别处和彼岸有蜜汁,可对冲当下的别扭和不开心。还记得《夏洛的网》中的小猪威尔伯吗?栅栏意味着对自由的拦截,“钻出去”也是威尔伯的渴望。但在儿童小说《我和奶奶的奇妙之旅》(译林出版社)中,出逃不是为了轻盈和自由,而是一个孩子替成人负重,接过了爸爸的担子,兑现奶奶的念想。 《我和奶奶的奇妙之旅》是法国儿童文学不朽奖得主热罗姆·蓬森写给孩子的小说,由著名儿童文学家梅子涵作序导读。小说的主人公、小女孩璐带着患有轻度认知症的奶奶从护理院出逃,向大海出发,赶火车、吃美食、去故里,要和爷爷团聚!可爷爷在哪儿,奶奶迷糊说不清,这本小书的曲折和奇妙就在此。有奶奶的小娃,对奶奶“一往情深”并不少见,但要把自己安插进奶奶的生活,亲力亲为“携带”、照料并费周折,这就非常少见了。 诗人于小韦曾写过一首题为《老人》的诗:他的孩子在为他整理衣服/游泳健将,羽毛球冠军/抓鱼的好手/这会儿裤子扣一个都没扣/就准备出门/我们在雨地里走着/下得还不够大,他说。 “雨下得还不够大”。是的,只是裤子没扣,算是老人的“轻伤”,是坍塌的序曲。老人,无论曾经多么光鲜亮丽矫健壮实,看一下老建筑的墙体,就知道不可遏制的剥落、脱离、坍塌,污渍、水渍,这是老人的真实写照。慢慢地,站立困难、头脑失忆、器官破损,温热的躯体逐渐冷却石化。更悲剧的是,这是过程性的丧失,令人脱敏,人们习惯并丧失觉察——老人嘛,总是问题多多,出状况是常态,焦头烂额都忙不过来,遑论其他的美好和可能。许多老人,人在生时,却已经安顿、安居于“死”。 但在《我和奶奶的奇妙之旅》里,小姑娘璐帮我们大人重新定义和翻牌。衰老和疾病,并不意味着完全地放弃、臣服和缴械。老人的习得性无助有被灌输和轻忽的部分,鼓励老人生发并兑现念想和愿望,让日子有盼头、有希望、有明亮,这是对他们应有的心肠和体谅。 书中的奶奶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可以预见和奶奶开启奇妙之旅将会多困顿。奶奶有个愿望——要去看爷爷,和爷爷团聚。璐和奶奶一起出逃的每一步都是冒险、艰难、考验,偶然的如同过家家一样的兴起,是完全经不起此类剧情试探的,但璐是解决问题派,用理解、耐心和坚持表达对奶奶的爱。 亚当·斯密在《道德情操论》中讲了一个观点:假设在遥远的中国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英国伦敦该如何反应?亚当·斯密说,他先会悲伤,再“精细推理”对欧洲商业世界的影响,然后悲伤情绪会结束,回到日常。但如果他明天要失去一根小指头,晚间就睡不好了,会感到恐惧。小指头激发的自怜,远大于成千上万人的不幸所造成的震撼。面对不幸,自怜高过同情,这是亚当·斯密的结论。但我们可以看到,有些人的情感貌似会嫁接在别人的心上,他们会共用一颗心。心理学家霍华德·加德纳认为,这样的情形,通常是个体人际交往智力发育优胜的表现,这类人擅长觉察、体验他人情绪、情感和意图,仿佛与他人之心有某种通感,疼痛是共有的。 梅子涵在序言里说:长大的人要经常回去看看养大你的人,变老的人,他们看见的不只是你拎去的食物、衣物,更是一片光明;不是看一眼、待上一会儿就走,而是和他们说说话,听他们讲讲时而清楚时而糊涂的故事。做到这些已不容易,但还需要再加上一条:让老人说出自己的渴望、希望、盼望,我们一起兑现。不从血亲,而是从“人”的权利来理解更有普适性。 “老年”是人最破碎衰败的阶段。如何对待“老人”是一个社会文明进步幸福的标志之一,用活性对抗死寂,期盼、愉悦、兴奋、完成是老人最好的滋补品。写出《暮色将尽》的戴安娜·阿西尔在89岁时,动笔著述往昔,她依旧在打捞自己。“我们可以好好长大,就应该好好变老”。 历经波折,璐和奶奶奇妙之旅的列车到站了,浪漫幽默的列车员从不忘记给生活制造别样和欣喜:“女士们,先生们,闲时把风筝拿出来吧。我们的火车可不是一艘潜水艇,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大海已经张开双臂欢迎你们的到来,拿出你们的耙子和铲子,去建一座最美的城堡吧!” 这花式播报很似某种隐喻:即便人生已临到站,也要坚信,每一阵清冽的风、奔涌的浪,都是为你而备,别忘继续搭建最美的城堡,任何时候都请接住善与美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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