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版:读书周刊
2025-02-26 星期三
跨越世纪的“乡土对话”

  十年时光弹指一挥,日历翻到了2025年。回顾十年前的现在,我正在一章一节“缓多速少”地撰写《走出乡土:对话费孝通〈乡土中国〉》,并于当年6月1日草就了后记初稿,整本书稿初步完成。虽然该书由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正式出版是在2017年4月,但从完成初稿算起,于今已近十年光景。在这十个年头里,这本书引起的反应使我更深入地认识了《乡土中国》这本书,同时通过人们对《走出乡土》的称誉和批评,我也更深层地思考和理解了当下的社会进程和本书的突出特征。

  在《走出乡土》2017年出版时,我尚不知《乡土中国》即将入选全国高中生语文课的“整本书阅读”书目。次年冬季,我在厦门市参加海沧区第五届“教育阅读节”高峰论坛期间,受邹春盛老师之邀在厦门外国语学校给高中学生作了一次阅读《乡土中国》的讲座,才知道部分地方的高中生已试点开始整本书阅读此书。2019年,全国高中生开始整本书阅读《乡土中国》。无意间,拙著《走出乡土》成了中学语文教师和学生阅读《乡土中国》的辅助读物,这是我写作该书时未曾预料到的。而之所以成为辅助读物,是因为师生们几乎一致反映,阅读《走出乡土》,帮助他们读懂了《乡土中国》。

  这件事情使我感到惊讶。惊讶的是,我从未想过费孝通先生以令人触电般惊艳的文字和散文笔法写就的《乡土中国》,竟然遇到众多读者“读不懂”的问题。第一次听到年轻学子反映读不懂《乡土中国》,是在《走出乡土》刚出版不久,某媒体对我进行《走出乡土》的采访时,记者向我提出了这个问题。之后我不断听到这样的反映。2019年秋季,我为北京市朝阳区高中语文教师专门讲一次如何阅读《乡土中国》,讲座之前进行了一个小调查,发现85%的高中语文教师在阅读《乡土中国》时遇到不同类型的困难。在高中生中,这个比例更高,困难更大。感觉困难的主要原因,总体来说,一是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的文字过于“文言”,不是这个时代的语言了,因而难于理解;二是书中出现了许多学术术语和人名;三是我国走出乡土的步伐太快,新生代缺乏乡土社会的生活经验。第三个原因比较容易理解,我国自改革开放以来,尤其是进入21世纪之后的快速城镇化和工业化社会的发展,让当下年轻人生活体验的多是工业化和城镇生活,而非传统的乡土社会的生活经历。第二个原因也还好理解,众多术语初次接触一下子理解起来比较困难,什么机械团结和有机团结,差序格局和团体格局等;在社会学思想家方面,什么涂尔干和滕尼斯,他们都是干什么的,弄不明白。缺乏专业背景知识,阅读起来确实会有些难度,这都很可以理解。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费孝通的语言也成了问题——看不懂,甚至因为看不懂而认为枯燥。费孝通是语言上的大师,总是能用浅白通俗的语言深入浅出地讲述深刻的道理,可是《乡土中国》成书才七十来年,竟然在语言上有“古今之隔”,着实令人难以理解。

  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来是写给普通读者的《走出乡土》却得到了高中师生和年轻大学生的青睐,我想大概是因为在克服以上的困难方面,拙著有一定的助益。

  《乡土中国》是一本社会科学学术著作。在学术术语解释上,《走出乡土》可以被当作“参考书”和“工具书”。例如,南京市第十三中学特级教师曹勇军在《中国教育报》(2020年5月13日)发文《工具书,绝不像你想的那样简单——阅读中工具书使用的视野、意识和策略》,其中有这样一段话:

  《乡土中国》中有一章叫“无为政治”,论证分析了乡土社会采用的是“无为政治”以及为什么采用无为政治。麻烦在于作者并没有正面解释什么是“无为政治”,给阅读造成障碍。后来我读了陈心想先生的《走出乡土:对话费孝通〈乡土中国〉》一书,这是一本非常棒的解读费先生《乡土中国》的参考书。在这本书中,作者如是解释:无为政治的另一个名号叫“休养生息”。“无为”就是上面的权力不干预下面百姓的生活,理想境界是:“帝力于我何有哉!”皇帝与我有什么关系呢?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扰。书中为佐证自己的观点,还引用胡适的话解释“无为”:就是上级放权给下级,不要干涉下级的实际活动,上级要关心的是政策方向的大事。当然,这只是陈心想先生一家之言,但对我和学生阅读此书,起到很好的解释、引导作用。它是参考书,一定程度上,又是工具书,可以帮助我们深入理解原作。

  另一位IP属地山西的“远裳”老师在《回顾2024年阅读》中提到《走出乡土》时,是这样说的:

  领着阅读社团的孩子重读《乡土中国》,为了加深印象,也为了拓宽他们的思维视角,我重读了陈心想的《走出乡土:对话费孝通〈乡土中国〉》,这本书较费孝通先生的作品更接近现代生活,阅读心理距离较近。从某种角度来说,陈心想先生也是《乡土中国》的读者之一,且他也是一位现代社会学学者,书中可以对《乡土中国》的一些概念术语进行更通俗的阐释。

  说《走出乡土》“更接近现代生活,阅读心理距离较近”,这里面似乎也包含着在语言上,作为同时代的语言,避免了费孝通的“古”之隔膜;同时,在概念术语上,《走出乡土》“对《乡土中国》的一些概念术语进行更通俗的阐释”,这与曹勇军老师的看法类似。

  网名为“小熊炸毛了”的读者于2024年最后一天在网上发文《〈走出乡土〉札记集:探索乡村变迁》,写道:

  通过这些札记,读者不仅可以了解“乡土中国”基层社会的过去,还能看到“走出乡土”的过程,是《乡土中国》“整本书阅读”的有益辅助读物。阅读《走出乡土》,就像是在与陈心想进行一场深入的对话,一起探索乡村的变迁与未来。

  从文字猜测,这位读者应该是位中学语文教师,有教授《乡土中国》“整本书阅读”的经验,以其自己的阅读体验来推荐《走出乡土》“是《乡土中国》‘整本书阅读’的有益辅助读物”。

  我写作《走出乡土》时,确实没有想到拙著竟然可以对广大师生有着这样的帮助。于今回顾,虽无心插柳,似已绿色满园。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著有《走出乡土:对话费孝通〈乡土中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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