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与我们一衣带水的邻国,日本教育有其独特的长处。事实上,笔者十年前到日本去攻读教育学博士,多少就是想要了解日本教育的那些优长到底源于何处。
日本的教育注重细节,崇尚集体,看重学生体验,讲究课程规划,这些特征很多人都谈到过,但有时候,针对这些现象,我没有看到特别好的解释和分析。更多的人只是抽象地将其归结为日本文化的特征,例如说日本文化本来就注重细节、注重体验云云。然而,用文化的特殊性来解释日本教育,其实是一种效力有限的循环解释。记得我念书的时候,超市每每在夜间7点前后将一批熟食打折出售,我是一个没多少闲钱的留学生,自然是满心期待。而跟我一起排队的,基本是住在同一片社区的日本人,有老有少,有穷有富。过去常听闻说,日本人资源有限,所以什么都要高效利用,尤其珍惜时间。但在等待食品打折的时候,我却觉得日本人比我还有耐心。人性是相似的,在大体相仿的现代社会之下更是如此。因此,我始终觉得,单纯用日本文化如何如何,是解释不了日本教育的诸多特征的。
相较于文化,我更在意制度。从宽泛意义上讲,今天日本的整个国家制度都是舶来品。明治维新以降,日本的教育制度主要模仿欧洲,二战结束后,则在麦克阿瑟的主导下大幅引入了美国的治理模式。教育制度已经沉淀为诸多教育法规和政策的惯例,甚至有时候内化为教师们的各类行为,在日本的学校运转中往往有点儿隐身,因此很容易被那些到日本校园中参观访问的中国朋友所忽略。但是,每每到一些关节处,这些制度的特质就会凸显。例如,新冠疫情刚暴发的时候,日本教育界的应对比较慢,这是因为日本的教育效仿美国,是地方分权制,地方的教育委员会把握着主导教育决策的核心权力。一开始日本各个地方的疫情状况颇有参差,就使得各地教育委员会的决策出现了差异,有的非常松弛,有的相对偏严。日本的这种体制,在平日里会激发各地积极打造教育特色,但在疫情之下,便显出了他们各自为政、缺乏统筹规划的一面。再如,日本孩子大多在大学有打工的经历。这固然是为了培养他们的独立自主性,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日本的奖学金制度要求学生在毕业工作以后偿还奖学金的本金和一定的利息。这就使得很多孩子一进大学就要开始谋划还钱的事情。日本这套奖学金制度是在过去经济高速发展的时代制定的,那个时候大学毕业就意味着稳定的高收入,因此,奖学金对贫家孩子而言是雪中送炭。但在今天,这套制度已经和当初的设想有所脱节,它只会让更多的本科生前一天夜里去打工,第二天则在教授的课上呼呼大睡。我常常和中国的大学生讲,中国的学生普遍有更从容的条件,可以专心地学习,学生们会相当吃惊。其实,我讲的是我真实的观感。
我绝非否定文化在教育中的重要性,但我在日本留学生活四年多的时光里,接触到的是一个个非常具体的日本同学。我看到的是他们在真实的21世纪的日本活出来的样子。我更愿意将日本教育印刻在他们身上的种种特征,理解为文化与制度相互交织的产物。我写这本《想象另一种教育的可能:日本教育观察笔记》,是希望能够超越简单的对日本教育的褒奖,通过对日本教育制度的剖析,深入解释一些他们的做法。这当中当然有他们的长处,也有他们的短处,既有他们的骄傲之处,也有他们的一些无奈之处——只有通过客观的审视,才能达成真正意义上的文明互鉴。
(作者系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师,《想象另一种教育的可能:日本教育观察笔记》一书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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