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里，张建国和学生们在一起。资料图片

    “从没听说过一中历史上有当了校长再返回来当班主任的，全国也少见！”

    今年年初，已是山西省晋城一中校长的张建国因为重新当起了班主任，引发了一次关注。其实，在晋城，因为体育老师当班主任的新闻，张建国的名字从20多年前就传开了。

    时间回拨到2003年秋季学期开学第一天。

    “下课！下课！”

    穿着运动服的张建国被晋城一中家长们围了起来。家长先是小声嘀咕，最后变成大声质问：“体育老师当什么班主任？误人子弟！”

    那是高一新建班的第一次家长见面会，当面前班主任介绍自己是体育老师时，家长们觉得被愚弄了。在这座太行山下的小城，晋城一中在家长心中有着崇高的地位，是无数学子圆梦的地方。

    家长要求张建国“下课”，小报告甚至打到了市领导那里，话说得极重，“一中没有体育老师当班主任的先例”。出了这种“稀罕事”，当时本地电视台来采访。面对镜头的那一刻，这个坚强的汉子没有忍住，流下了泪水：“凭啥就不相信体育老师能带好班！”

    实际上，这个班主任的岗位是张建国好不容易争取来的。2000年，山西师范大学毕业后，他来到自己的母校晋城一中任教。三年后，身为体育老师的他向学校主动申请当班主任，还写了一份言辞恳切的申请书。学校领导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但很快，张建国递交了第二份申请书，被拒绝，然后是第三份、第四份、第五份。

    实在没办法，他塞给校长一张纸条，“给我一个班，我一定能带好，请相信一个共产党员的承诺”。

    这句话打动了校长。如今，张建国不仅是一位当了18年班主任的体育老师，还是晋城一中的校长。

    体育老师也能当好班主任

    张建国做班主任带第一个班时，家长们闹得沸反盈天，他一度想放弃，但他也知道，“一旦退了，以后在家长和学生面前再也抬不起头”，他身上那份体育人不服输的劲起来了。

    “一开始哪有什么方法，只能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他把办公桌搬进教室，每天跟着学生一起上课、放学，从晨起诵读到午后陪伴，再到晚间自习，用时间和陪伴，一点点填平了家长的质疑。剩下的时间，只要有空他就“啃”教育学、教育心理学方面的名家著作。那段时间朋友约他晚上出来吃饭，他总是推托，“我哪敢去！”最终，他的努力获得回报，“那届学生带出来了”，他们不仅考取了自己心仪的学校，也与张建国建立了深厚的感情。

    他身上始终有股不服输的莽劲和牛劲。曾经有个“放牛班”，别人不敢接，他敢接，别人都说“要不算了”，他就是不信邪。刚一进班，学生们就给了他一个下马威：教室里到处是垃圾。张建国没有批评学生，反而拿起笤帚开始打扫卫生，学生们面面相觑，没见过这号班主任。

    有些面子薄的学生想抢过笤帚自己干，张建国微笑着说：“你们上自习我打扫卫生，班级是个大家庭，我是家长，大家如果顾不上打扫，那就我来。”第二天张建国一早再来到教室，教室已被学生们打扫得整洁干净。

    张建国没有很多高大上的教育理念，他的教育哲学朴素且简单，在他眼里，教育是一种互相给“面子”的艺术，“教育是赢得孩子，而不是赢了孩子”。

    从2003年起，张建国担任了18年的班主任。后来他当了副校长，管理工作多了起来，跟学生相处的时间变少了，他怕班上学生感到受冷落，特意在班里放了个酒红色的小熊玩偶。他告诉学生，“把它当我，难过了抱抱，生气了就捶”。

    2020年，他送走了任班主任的最后一届学生639班。虽然离开了班主任岗位，但他内心一直有班主任情结。今年年初，713班的班主任因做手术不得不住院治疗。他顶了上来，做了713班的班主任。

    张校长又要带班了！很快这件事在晋城传开了。曾经，他因为体育老师当班主任而被认为“不可思议”，如今他又因为校长当班主任而被认为“不可思议”。

    20多年过去了，关于体育老师能不能当班主任依旧争论不休。对于体育老师能不能当好班主任，张建国已经用自己的班主任生涯作出了最好的回答。

    “球场是最好的课堂”

    张建国有张很珍视的照片，是他和学校足球队的合照，照片里大家搭着肩膀站着，气势很足，像世界杯夺冠的球队。

    那时他还被叫作“张教练”，带领学校男足包揽了全市足球比赛的冠军。几年足球队带下来，他有个感悟，球场是最好的课堂，每个孩子的脾气秉性都跃然于上：有的孩子喜欢单刀，一趟50米远，把足球运动生生搞成了短跑；有的孩子技术细腻低头盘带，经常带出边线才肯罢休；还有的孩子喜欢踢前锋，射门准头也不错，曾有过30米外一脚踢碎教室玻璃的光辉经历……

    这是他走进学生内心的“隐秘小径”，教育的改变也从球场开始。

    2022年11月22日18点，卡塔尔世界杯C组第1轮开战，阿根廷对阵沙特。当晚，学生们蠢蠢欲动。张建国问：“大家是不是想看世界杯？”见大家很扭捏，他又说：“我上大学时也是通宵看世界杯，青春不过几届世界杯，想看的举手！”

    大家纷纷举起了手。于是，张建国带着学生们在大礼堂看球。大家本来最期待阿根廷的表现，却被沙特的韧性所感动、鼓舞。面对夺冠大热门阿根廷，沙特开场0比1一度落后，但他们却始终不言放弃，下半场反超比分后，众志成城，守住了胜果。

    张建国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一堂多好的思政课，多好的教育契机。德国国家队前主教练赫贝格尔说：“足球是圆的，一切皆有可能。”张建国告诉学生：“不论现在身处何位，永远不要轻言放弃，永远相信奇迹，永远怀有胜利的渴望。”

    “永远不放弃任何一个孩子”，当班主任这么多年，张建国心里不仅装着那些成绩优异的孩子，还有那些走在后面的学生、“问题学生”，他说：“做老师，就要把每个孩子放在心上。”

    每个孩子都有一把打开心门的钥匙，为了不放弃每一个学生，张建国曾经凌晨跑遍晋城网吧寻找那个与父母“决裂”的少年，也曾经从“社会人”的拳脚下救出自己的学生。面对学生成长中总会经历的叛逆、迷茫、厌倦学习，他总是通过一遍遍鼓励、一次次谈话，感化、温暖学生的心灵，让他们重拾信心。

    张建国常说：“要相信自己的学生，就像在球场上，你首先要做的就是相信你的队友。”而这些，都是体育教给他的，他又教给了他的学生。

    2019届毕业生白文静说：“成绩是一中的傲骨，但除了考试和成绩，它教会了我们面对生活的勇气，这是一中的血肉。”

    “奇迹不会随便发生”

    很多学生到现在还记得一个场景：每天早自习，穿着红色运动衣走进教室的张建国，头顶上似乎还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这是张建国多年养成的一个习惯：每天早上5点准时起床，5点半第一个来到操场，和学生一起跑早操。无论天气变幻、四季轮转，始终不曾改变。这一跑就是20年，一届又一届的学生在张建国的陪跑下度过三年青春。

    在张建国看来，教育像一场马拉松，奇迹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发生，“教育这一行很划算，你付出得多，肯定收获得多”。

    2020年疫情防控期间，晋城一中高三全体师生封闭学习一个月。封闭前一天，一位母亲来到张建国办公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她的儿子也在高三，但正在经受精神的折磨，每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上网，她担心出事，希望他能回归集体生活，冲刺高考。

    当时张建国是副校长，分管安全，不少人都反对这个孩子进校封闭，“出了问题谁负责？”

    “我负责！”张建国将孩子收了进来。一开始，这个孩子根本没法上课，张建国把他“拴在裤腰带上”，“不愿意学习，那跟我跑步愿不愿意？”张建国带着他从3公里开始跑，5公里，10公里，半个月后这个学生能坚持跑到15公里。学生淤堵的心在跑步流汗中、在张建国的循循善诱中舒展开来，度过了抑郁的至暗时刻。后来，这个学生不仅考上了好的大学，还养成了跑步的习惯。

    张建国的第一次“出圈”是疫情防控期间带领师生跳起了燃脂健身操。此事被媒体相继报道并登上了微博热搜，引来全国网友点赞，其实这在晋城一中只是日常。

    成为校长后，张建国将体育融入校园文化中，他向全校学生发出“每天三千米”的倡议，即每名学生每天至少跑够三千米，在跑步中锻炼身体，提升精神，锤炼意志。

    跑步是张建国的秘密武器，在晋城一中，跑步不光是一种运动，更是连接学生、老师、家长的一条纽带。

    跑的距离也有讲究。比如带的班级是639班，每天早晨张建国就带领学生跑6.39公里。国庆节时，张建国带领师生用一个个10.01公里，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诞辰。

    但无论多远的长跑，总会有终点。

    送别一届届学生时，张建国总会感到成就感和失落感交替袭来。在2020年学生毕业典礼上，他准备了一肚子话，却哽在那里，怎么也说不出来，最后他给大家唱了一首《送别》。

    典礼结束后，张建国送走学生，再一次走上教学楼，一切都如此熟悉，巨大的落地窗很适合看落日，冬天校园里的坡很适合滑冰……

    当他回到教室，熟悉的喧闹声消失了，课桌上的教材都拿走了，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那只酒红色小熊，端坐在课桌上。

    一瞬间，张建国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