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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绣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王进冬 曾鼎 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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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之大者·科学家”系列
“中东有石油,中国有稀土。”作为全球稀土第一储量大国、第一生产大国,中国稀土的优势地位离不开几代稀土人艰苦努力发展起来的领先技术。其中,就有南昌大学的贡献。
在南昌大学,有位戏称“铽铕镝稀泥巴”的“土教授”。他的40多年职业生涯都在与稀土打交道,围绕稀土资源开发和新材料应用问题开展持续攻关,为中国稀土从跟踪到创新,再到超越国际的产业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技术支撑。他便是南昌大学化学学院教授、稀土研究院院长李永绣。
勇攀稀土研究高峰
恢复高考后的1978年,16岁的李永绣考入江西大学(南昌大学前身)化学系,毕业后留校工作。
他对稀土的热爱不止于40多年的不懈研究,更融入到了生活中的细微处。“铽铕镝稀泥巴”是他在微信上的昵称,喝水的杯子上也印有相同字样。因为是学校土生土长的教授,且研究稀土,李永绣被同事戏称为“土教授”。他听后非但不生气,还欣然接受,觉得干了一辈子稀土,能贴上“土”的标签也不错。
1969年,在江西省原龙南县发现了曾被认为是“不成矿”的离子吸附型稀土资源。“一把锄头一把盐,一半稀土一半埋”是早期稀土开采的形象写照,这深深地刺激了江西大学科技人员的神经,立志要改变这种落后的工艺。为此,江西大学在1979年成立了以贺伦燕为组长的课题组开展攻关。
李永绣的本科毕业论文就跟着贺伦燕研究稀土,从此便与稀土结缘。那时,他与课题组成员克服重重困难,上矿山、吃腌菜、与工人打成一片,自得其乐。好在最终成果推广应用让企业盈利大增,工人收入翻几番,让他真正体验到科技进步的意义和乐趣,这也是他能够倾其一生从事稀土研究的火种。
“在龙南稀土矿,喝的水都要从县城拉进来,洗澡用水滑溜得很。都说矿山工人生活苦,可能由于我从小生长在农村,和他们吃住在一起,也没觉得太苦。”说起第一次进驻矿山,吃住在矿山,李永绣觉得很有意思。
压力主要来源于工作。李永绣负责车间生产实验,带领学生和车间工人完成技术推广应用任务。当时有3个车间用氯化钠工艺,车间工人的工资是以产量计价、扣除消耗成本来计算的,月平均150多元,几乎是当时大学老师工资的3倍多。“所以,车间不愿意改技术,怕不成功,影响他们的收入。”李永绣回忆道,稀土矿只好另外搭建了一个实验车间,让他带着几个刚入职的年轻人干。
生产实验一轮是24小时,晚上也要到车间里取样、分析、加料、出料。李永绣带团队做了15个循环,然后放手让车间工人做半个月,直至全面掌握技术要求。
一个月下来,按照矿里对车间的工资核算方法,由于产量增大、质量提高、消耗减少等多重因素,工人工资可以拿到400多元,几乎是老车间的3倍。
在龙南稀土冶炼厂开展碳酸稀土结晶工艺工业推广应用时,为了节约成本,厂里在车间外搭了个大棚,做了几个百立方米的池子做实验用。炎炎夏日,棚内气温高达40多摄氏度,团队只好穿背心短裤拖鞋上场。可在实验室做成的实验,在现场却怎么也无法做成,李永绣苦思冥想,最终将原因锁定在大棚里的高温上。经过系统实验,证明了温度和不同稀土元素对结晶和分离效果的微妙影响,从此诞生了“碳酸稀土结晶沉淀方法”专利技术和“高纯稀土产品中氯根含量控制技术”。
1989年,国际稀土市场上的矿产品价格急剧下降,使稀土矿山提取生产进入低谷期。因此,碳酸稀土沉淀法提取稀土工艺由于生产成本的降低和环境污染物的减少而得到进一步的推广。历史已经证明“碳酸稀土结晶沉淀方法”是离子吸附型稀土矿山应用最多和最广的技术,是上世纪80年代江西稀土走向世界、中国稀土第一次冲击国际稀土市场的支撑技术之一。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作为支撑高端技术创新和新兴产业发展的关键原材料,稀土是国际争夺的重要战略性矿产资源。
为了将重点转移到高纯度稀土精加工产品上,李永绣毅然决定走出矿山,聚焦稀土精深加工和材料应用,以沉淀结晶为突破口,破解一个个技术难题,实现从分离到材料的跨越。
打记事起,李永绣的女儿几乎每个暑假都要跟着爸爸一起出差,在稀土矿山、工厂车间、化验室、旅馆和火车汽车上度过了难忘的时光。李永绣的女儿还记得5岁那年,在车间看到白色沉淀,还以为是椰子汁,从此就不敢喝白色的饮料了。
通过与20多家企业开展产学研用合作,李永绣推出了“高纯稀土氯根含量控制技术”“碳酸稀土结晶沉淀方法”“新型稀土聚氨酯高速抛光材料生产技术”等系列成果,并在内蒙古、山东、甘肃、江苏等地推广应用,取得了显著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老师总说稀土不稀,稀土不土。稀土在日常生活中无处不在,所以老师带着我们深入一线解决企业的实际问题。”李永绣指导的博士生廖媛媛介绍,“在科研上,李老师眼光长远,时刻关心科研前沿热点问题,看到跟我们相关的研究内容会第一时间转发给我们,特别注重启发我们站在国际角度发现和思考问题。”
进入新世纪以来,国家对稀土产业的发展更加重视。2001年,李永绣提出“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的新思路。原来,我国稀土产业在冶炼技术水平超越国际发达国家水平后,还在追求稀土生产量大小,李永绣认为应该重视稀土生产过程的绿色化和稀土应用的高效化带来的青山绿水和美好生活。为此,他又将研究的重点集中到稀土微纳米功能材料和环境保护两个方面。
李永绣团队组织力量实现了基于碳酸盐和氢氧化物单独、混合或交替使用的稀土连续结晶和节水降耗减排新技术的突破,建设了全球规模最大的稀土抛光材料生产线,实现了规模产业化应用,并将新技术推广到淄博包钢灵芝稀土、虔东稀土、甘肃稀土等规模以上稀土企业应用,节约原料13%以上,节水和废水处理成本均下降30%,应用面扩大到90%,累计新增产值100多亿元。
2009年,李永绣从美国访学回来,恰逢国家对稀土行业进行规范整治,并对稀土行业的环境保护提出了更加严格的要求。
“原地浸矿最为严重的问题有两个:一是注入矿层不均匀和雨水的不可控性导致的稀土和浸矿剂的损失以及所产生的环境污染,二是管理问题导致的偷采盗采和采富弃贫以及所产生的稀土损失和环境破坏。”为了解决这两个问题,2013年到2017年,李永绣及其课题组成员每年都花两个来月的时间蹲点在赣南,与矿山和企业的技术人员共同工作,爬山、取样、分析、讨论……
最终,团队不仅提出一套能够解决现行原地浸矿技术盲目性和危害性的新技术新流程,还为建议国家相关部门科学评估各种技术的先进性和制定绿色矿山的基本要求提供了科学依据。
营造“慢下来”的育人小生态
在李永绣办公室,一张“中国稀土分布图”引人注目。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规模稍大的稀土企业,都与南昌大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说起南昌大学的稀土人才培养,李永绣倍感欣慰。
学校对于稀土人才的培养是多层次的,不仅有专科、本科、硕士博士研究生,还有针对企业具体要求的技术培训。在江西大学时期就开办了稀土化学专业,毕业生分布在全国众多的稀土企业,有许多中高层技术人才来自南昌大学。
但是,由于所涉及的资源开发和冶金分离技术属于国家禁止或限制出口的内容,论文发表受限,科研成果很难外显;加上学校地处中部欠发达地区,难以获得科研项目的主动权,这些都给学校的人才培养带来了不少困难。为培养稀土领域拔尖人才,南昌大学成立了稀土研究院,并从2020年起开设稀土实验班,由李永绣担任责任教授。
稀土实验班实施跨学科跨学院培养。南昌大学稀土研究院负责稀土专业环节培养,相关专业学院承担基础课程和专业模块课程教学任务。实验班实施学分制、导师制、书院制的培养机制,实行个性化、小班化、国际化的育人机制。
李永绣认为,人才培养不能操之过急,不然会后劲不足,所以建立实验班的主要目的是营造出一个“慢下来”的小生态:实验班不将论文作为考评依据,更多是鼓励学生将学问做到研究一线,踏踏实实解决实际问题。
在稀土分离和应用上钻研了40多年,李永绣认为自己只能算是个“晚熟品种”。面向生产做研究,十有八九出不来外显的成果,除了要保持平常心,更重要的是要在这个过程中培养好学生。
“老师骨子里的善良让他能主动体谅对方的不易。他明白我们这个专业的学生难发论文,难拿奖学金,工作后又难申报项目。所以他总是竭尽全力帮学生和团队老师争取各种机会。”副教授刘艳珠是李永绣的学生,跟着李永绣做了20多年的科研,她认为成为他的博士生并和他共事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李老师承担很多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教学任务,给我们改论文改专利改到半夜也是常有的事。”无机与稀土化学专业研究生陈璐介绍,有时候在朋友圈发个日常动态,老师都会主动来关心;开组会时老师常常叮嘱学生们有需要都要及时向他表达,还经常引导学生做一个积极豁达、充满正能量的人。
“中国的稀土产业领先国际,但总有一些不尽如人意或不如别人的地方。要不受制于人,就必须发展自己更多的核心技术和产品,所以在产学研用上,还得孜孜不倦、奋勇前行。”尽管已过花甲之年,但李永绣笑言,自己这个“晚熟品种”还得继续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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