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5日 星期三
文化的正念
——从“西游”谈阅读指导策略
邱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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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动青少年读书”系列:阅·青春读书会

    在经典阅读中,无论中学还是小学,《西游记》都是无法绕过的。在四大名著中,《西游记》浪漫奇幻的瑰丽想象、谨严融通的宏阔架构、丰富多元的意象映射,也堪称奇绝。每一位黑头发黄皮肤的中国人,在文化心理上,无不具有一股纵横天地、降妖伏魔的“西游”情结。从某种意义上说,若能建立一套完备的阅读指导策略,帮助每个学生在畅游“西游”中,涵泳经典,陶铸性灵,则善莫大焉。

    策略一 “西游”阅读的文化准备

    无论个人经验,还是教学经验,我们在指导阅读《西游记》时,需要做好FAQ(常见问题解答)。这些问题看似很小,却左右勾连,前后掣肘,影响深度阅读。如引导得当,恰是解读的新锐视角,多有裨益。

    比如,在很多回目的起首,时常会遇到长长短短、看似与故事情节无关的“诗曰”或“偈语”。孩子读不太懂,便会提问。若不以为意,所答就含糊不清,臆断推测。再看正文,每到精彩之处,忽见“有诗为证”。为什么要用诗来证明呢?也令人困惑。

    这些问题多与《西游记》的传承有关。自诞生以来,《西游记》先后走过了地理志(记录自然与人文地理的史书)、诗话(有诗有话的小说)、话本(演讲故事的底本)等不同发展阶段。少有人注意到的是,凝练而通俗的诗歌复现了这一历史。比如,第二十二回中:“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鹅毛飘不起,芦花定底沉。”诗中描写的流沙河,原型为甘肃安西与新疆哈密之间的大片戈壁,这正是地理志的遗痕。

    “诗曰”“偈语”如同上课之前,必先打铃。这重现了明代话本的开场式:表演伊始,高声吟诗,既烘托气氛、提升格调,又展现能力、收获“粉丝”。“有诗为证”,则源于演讲中的间歇控制:说到高潮处,穿插有调有韵的诗词,实现情节的过渡或转折。这就像课堂之上每讲到重点,或敲黑板,或提音量,或稍停顿。知道了这些历史,再理解“西游”阅读的整体性,便豁然开朗。车迟国、乌鸡国、宝象国,可以在地理上连绘作图;白话、韵诗、辞赋,可以在表达上相映成趣。

    历史是文化沉积的一个面相。文化功课的准备还包括文化精神,在第二十六回中,有句诗为“上士无争传亘古,圣人怀德继当时”。什么叫“上士无争”“圣人怀德”呢?这里化用了《道德经》,其中有“上士闻道,勤而行之”的名句;“圣人怀德”出于《论语》“君子怀德,小人怀土”。类似的情况,比比皆是。了解儒释道的基本精神,是“西游”阅读的人文价值之一。

    好奇心强的学生,还会提些稀奇古怪的问题。比如,孙悟空为什么非得是“七十二变”呢?“七十一变”不行吗?答案得从节气说起。我国有二十四节气,一个节气又分三候,一年就是七十二候。“猴”与“候”的发音相同,所以孙悟空就有“七十二”之数。“变”字来源于节气之间的变化。传说中,黄帝将竹节埋在地里,每到一个节气,地气变化,就有一个对应的竹节爆掉。这还顺带解释了孙悟空为何是由大地所生,且“迸裂”而出的道理。

    一部《西游记》,半部文化史。再以文字源流为例,整部书中,无论男性、女性,只见“他”而不闻“她”;无论陈述、疑问,只见“那”而没有“哪”(“哪吒”之“哪”另说)。这里涉及新文化运动,“她”“哪”均是其产物。没有上述背景知识,学生就会犯嘀咕:吴承恩怎么老写“错别字”呢?

    “西游”世界,越是沉潜研读,越能发现文化的重要。孩子的那些“多余之问”“无稽之问”,或许正蕴藏着教学的某种契机。而要想因利乘便、相机而教,教师决不可仅盯情节或所谓写作技巧,分主题、跨领域、设重点地多体验“西游”阅读的文化气象(主要指文化背景和文化常识),才能让名著在心田中扎下根脉。

    策略二 经典阅读的文化实践

    “诗意沛然,文采斐然”,是《西游记》在文学艺术上的显著特征。以原著为根本,带领孩子在整本书阅读中,学会分析探究,形成鲜明的个人洞见,淬炼“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的文化实践。学生的精神宇宙才趋于丰盈、厚实。

    在文本解读的引领中,教师不妨从景物、人物、事物三方面试着进行解构。

    1.谈谈景物。王国维在《人间词话删稿》中说,“一切景语都是情语”。即写景的文字,本质上皆寄有情思。此处的“情思”,既包括个人的情感思维,也包括情节。所以,景色描写与人物发展的内在情理,总是契合或映射的。

    孙悟空出世之前,吴承恩用诗歌描述了一个鸟语花香、绚烂多彩的伊甸园。待降生一刻,“目运两道金光,射冲斗府”,食草果,饮涧泉,采山花,觅树果;夜宿石崖上,朝游峰洞中。美丽的大自然,塑造了他自由洒脱、不服约束、不谙俗尘的反抗性格,可以说,大自然正是他性格形成的典型环境。

    景色描写还可以渲染和烘托故事。以“河”为例,《西游记》中比较著名的,有“浪涌如山,波翻若岭”的流沙河、“揭瓦翻砖房屋倒,惊天动地泰山摇”的黑水河、“千层汹浪滚,万迭峻波颠”的通天河等。它们第一次进入读者的眼帘时,作者以“翻”“倒”“颠”等字,预兆前途多险,劫难在即。原来,看似写景,实则铺垫。

    柳暗花明的情节转折,也暗示于景。比如第八十回:“不一时,红日高升。三藏昏昏沉沉,也辨不得东西南北,正在那不得命处,忽然见一老叟,手持拄杖而来。”旭日东升,借指着黑暗消退,光明(希望)降临。投射于人物,即寓意苦尽甘来。

    经此分析,在“西游”阅读中,教师须关注不同景色在不同段落中的作用。请学生分类讨论:哪里体现“景以人设”?哪里彰显“情景交融”?哪里又突出“移步换景”?论证之余,还可组织诵读、仿写等多种形式的阅读拓展。

    2.谈谈人物。教师可以带领学生分“唐僧”“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等四个对象,分别讨论其性格、语言、动作、能力,探究文学人物的塑造方式与方法。在全书中,猪八戒备受孩子喜爱。他看似好吃懒做、油嘴滑舌,对孙悟空“有事好哥哥,没事弼马温”,但也有细心、憨厚、可爱、幽默等诸多侧面。特别适合做人物剖析。

    以“细心”来说,第四十八回师徒“过冰河”,由于河面结冰、打滑,唐僧差点儿从马上摔落。正当熟稔马性的“弼马温”犯难时,猪八戒却不以为意,随口支招“问陈老官讨个稻草来我用”,他只轻轻地以稻草裹住马蹄,难题即解。

    这一细节雕刻,让猪八戒的形象不但有血有肉、亲切有加,还增加了几许智慧。阅读中,大可邀请学生就其“细心”“憨厚”“可爱”“幽默”等特征,查找相关原文,体味吴承恩的生花妙笔。

    “西游”人物中,教学的难点来自沙僧。沙僧的形象略显模糊,存在感有限。余秋雨说:“在那些看起来不符合逻辑的地方,往往藏着深刻的逻辑。”从历史上看,《西游记》在未定型前,经历了大幅变化。沙僧最早出现于南宋的《取经诗话》。因人物形象反复变化了五次,梳理其中的脉络十分烦琐,故读者容易“蒙圈”。删减他的故事,单薄他的形象,遂成最优解。

    当然,这只是表面原因。从全书看,沙僧绝非摆设:每当孙悟空和猪八戒吵架,他总会及时调解:“二师兄,你和我一样笨嘴拙腮,不能惹大师兄生气,我来替你挑担子。”这句话十分有智慧,让冲突双方都有台阶下,营造了缓冲空间。这种调解、黏合剂的作用,凝聚了团队,避免了“散伙”,意义不言自明。

    沙僧也代表了一类人,甚至是大多数人。他看起来,有点儿像王小波说的“沉默的大多数”:老实诚恳,不善言辞,埋头苦干。这与社会底层里、人物形象失焦的“大众”是相似的。但骨子里,和光同尘的沙僧却大智若愚,心思缜密,要么沉默是金,要么点石成金。譬如红孩儿一役,孙悟空自认为有“叔侄关系”护体,盲目乐观。但沙僧提醒“三年不上门,当亲也不亲”,果然一语成谶。乃至于战斗不顺利时,又是他出主意:“(以)相生相克拿他,有甚难处?”孙悟空始才茅塞顿开。从这个意义上说,沙僧对人性的把握,堪称典范。

    建立清晰且理性的人物形象,如拍摄X光片,得有点儿“透视”的能力。阅读教学从锣鼓喧天走向静水流深,并不容易,其建立于深度阅读的基础上。人物剖析不能脸谱化、模式化,而须建立多维、多核甚至冲突的观察视角。这样的“人”才写得活、立得住、挖得深。

    3.谈谈事物。《西游记》在开天辟地和鸡毛蒜皮之间,架构自如,浑然天成。我们评价其“诗意沛然”,并不局限于辞藻华丽,还包括主旨暗扣、事理隐喻。第二十回的“偈曰”,有一句叫“绒绳着鼻穿,挽定虚空结”(将绒绳从牛鼻子中穿过,打一个松散的绳结)。这里有禅学的哲理,比喻自我修心,属于形而上的范畴。另一方面,“绒绳着鼻穿”又暗示牛魔王最终被“穿鼻”而降,“挽定虚空结”代表着青狮精受“结绳”所缚,属于形而下的写照。由此,宏观建模与微观叙事得到了统一,即谓“小中见大”。

    对“西游”阅读的推动,需要有这样的鉴赏力、分析力。最重要的是,视野打开,格局放大,以便在不同章节之间比对、联结、归纳。教师应鼓励学生多作发散思维,描绘个人意象中的“西游长廊”,让经典常读常新。

    我们发现,《西游记》并不是若干故事的“合集”。一个故事如滴水藏海,可以折射整个“西游”世界,也可成为承上启下、左右互文的关键枢纽。当我们心系牛魔王与青狮精的命运时,却不知他们只是孙悟空好胜心、虚荣心的幻化。这就如同“真假美猴王”,暗指两种缠斗的意志;“七个蜘蛛精”,隐喻七情与六欲。

    “西游”阅读的本质,是读懂一颗心。这颗心在世间会遭遇贪、嗔、痴、慢、疑的人性羁绊,会被厚黑学、权谋术、市侩风不断浸染。“西游”路上的所有妖魔鬼怪,都是上述过程的镜像。

    怎么帮学生理解吴承恩的这套哲学?还得靠文化。景物、人物和事物的意义剖析,一定要回到具体的文化场域和文化心理下,学生才能曲径通幽,把“西游”作为一汪精神源泉,生发无尽力量。

    策略三 经典阅读的文化表达

    《西游记》因篇幅较长,时有疏迟、遗忘,似乎在所难免。这时,教师需要指导学生“做中学”,即选择多种训练、检验和评估方式,边读边写,边读边画,边读边做,增进教学效果。当然,不要忘记,文化才是实现这一切的倍增器。

    以“语言”为例。首先,可以设计文本细读活动。拿孙悟空和猪八戒的语言来说,两者带有鲜明的性格特征,虽寥寥数语,也颇见性情。初登天庭,玉帝问谁是妖仙,孙悟空应答:“老孙便是。”仅四字,便将他傲岸不屈的性格刻画分明;入五庄观,唐僧问众徒弟谁吃了人参果,猪八戒抢先发言:“我老实。不晓得。不曾见。”其三分狡黠七分呆萌的人物形象,立呈眼前。有时候,一字千金,教学要有“细节意识”,教师更要有“咬文嚼字”的文化功夫。

    其次,语言是思维的外壳,更是文化的转译。清唱、朗读、情景剧等喜闻乐见的方式,可灵活运用,既能营造艺术效果,又能提升兴趣、加深理解。此外,玩游戏也是一种有效的策略。比如,呈现描写外貌或装束的语言片段,学生研读后,以“接龙”的方式,推测人物身份,并简述理由。

    概而论之,若能带领孩子,领悟“西游”之真善美,便胜却人间无数。所谓“胜”者,绝非在教学之“术”“器”上,较一时之短长,争一隅之得失,而是面对一部终身伴读的经典,能阅人阅己,见心见性。实现这一目标的最高策略,在于秉持“文化的正念”:“西游”阅读之准备、实践和表达,必一以贯之地坚持文以载学、载术、载大道。

    (作者系江苏省南通市通州区金沙中学教师、中国教育报2019年度推动读书十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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