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9月13日 星期三
成尚荣:年轻的品格
本报记者 王珺
成尚荣,江苏省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原国家督学,教育部基础教育课程改革专家委员会委员、教育部中小学教材审定委员会委员。
儿童中间的成尚荣。 受访者供图

    网上流传着一张照片,著名教育专家成尚荣和孩子们一起席地而坐。当时他已年近八旬,他也自知,那一蹲一站于他是吃力的,但在儿童“沸腾的审美情绪”面前,他还是选择了跟儿童一样的姿势与他们对话。

    “他,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气质,高大的身材,轩昂的气宇,炯炯的目光,纹丝不乱的发型,还有冬日里的围巾。”南京市琅琊路小学校长戚韵东这番描述可谓是成尚荣形象的“写真”。

    “一席谈吐,能够点醒误入藕花深处的教育者,让听过的老师明白,教师是派到儿童世界去的文化使者,教育的过程是充满道德的,智慧是有道德的。一席谈吐,能够点亮着急赶路的名师的前行方向,让听过的名师知晓:失去童心,便失去真心;失去真心,便失去真人。做一个精神灿烂的人,给每个儿童提供合适的教育,是名师应有的追求。”清华附小校长窦桂梅则道出了成尚荣给予教师的精神启迪。

    成尚荣自嘲地称自己是“迟飞的鸟”,“退休后才安下心来,真正地读一点儿书,写一点儿小文章”。近年,这位老教育人不断有新书问世:《成尚荣教育文丛》《做中国立德树人好教师》等。不久前,他的教育随笔集《年轻的品格:教师的精神气象》由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在这本书中,成尚荣提出,教师的精神成长、教师精神世界的丰盈与深刻,比什么都重要。弘扬教育家精神,要从培养年轻的品格开始。

    位于南京市鼓楼区中央路两侧的傅厚岗曾住过几位大家:徐悲鸿、傅抱石、林散之……家住傅厚岗的成尚荣常在他们的故居前驻足。只见故屋,如见故人,在这些文化大家的故事里,他读到视野、胸怀、智慧,也读到中华文化的精神内涵与深厚品格。

    成尚荣说,讲述故事需要一只内容丰富的工具箱。作为资深教育人,他的工具箱里有书籍、艺术、课程和教科书。他用自己教育岁月里的思考为我们讲述他所理解的“教师成长”,以及如何成为一名有精神气象的教育者。

    青春

    读书周刊:您为自己的新书取名为《年轻的品格:教师的精神气象》,为什么强调“年轻”?“年轻的品格”与教师精神有怎样的联系?

    成尚荣:关于教师的青春话题,是我这些年观察、思考、写作比较多的。年轻,不止是人生中的一个阶段,年轻本身意味着品格。年轻的品格具有成长性,因而具有终身性。青春是青年教师绕不开的、关于人生意义与价值的问题。从李吉林老师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教师的青春年华和孩子在一起,在教书育人中,“长大的儿童”成了青春的另一种称号。当然,究竟何为“年轻的品格”,有不少问题还有待继续深入研究。

    读书周刊:人总是害怕衰老的,您有这样的恐惧吗?

    成尚荣:我自然也怕老去,但还比较坦然。平日走在大街上,我常常不自觉地追赶年轻人的脚步,从步幅到步频。这样做,也许是想再做一回年轻人。不过,我总觉得自己还没有老,即使脚步跟不上,心一定要跟上,有青春的心态,才有青春的书写,也许这就是年轻的品格。

    读书周刊:确实,您的文字有种青春的气象,而且富于诗意,自成风格,这种风格是怎样形成的?

    成尚荣:有人曾开玩笑说,这是“成氏风格”。在我看来,风格是人的影子,其意是人的个性使然,其意还在风格任人去评说。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写作风格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些文字是从我的心里流淌出来的,大概真实、自然与诗意,就是我的风格。不管风格不风格,有一点我是认同的,那就是相信黑格尔对美的定义:美是用感性表达理念和理性。黑格尔的话与中国文化传统中的“感悟”,以及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提及的“直觉把握”相通。所以,我认为写作首先是打开感性之眼,运用自己的直觉把握。我自觉而又不自觉地坚持了这一点。每次写作,总觉得自己的心灵又敞开了一次,又自由呼吸了一次,似乎是沿着斜坡向上起飞。心灵的自由才是最佳的写作状态,也是最适宜的写作风格。

    读书周刊:关于教育写作,您提出:不必把教育写作看得过于神圣,但心里一定要有“神光”;不必把教育写作看得过于神秘,不妨从有感而发开始;不必把教育写作看得过于专业,不妨把视野放开;不必把理论看得过重,但一定要用感性去表达理性。您这“四个不必论”挺有意思。

    成尚荣:写作当然是崇高的、神圣的。但是,写作,包括教育写作,别过于强调崇高感、神圣感,而一定要倡导生活感,要有梦想。读师范时,我曾对要好的同学说:“以后我一定要有篇文章登在《新华日报》上。”也许那是我教育写作梦的开启。有没有这样的梦很不一样,至今我还常常提起它,因为它已长在我的心里了。

    师范毕业,等待分配工作的那段时间,我看了不少电影文学类的刊物,像着了魔似的。边看边想,我能不能也写个电影文学作品呢?如果能拍成电影更好。这也是一个梦,可至今都没有实现,不过梦已写在我的教育生涯里。我想,自己的教育人生不就是个美好的电影脚本吗?我们不正是在讲述自己如电影一样的教育故事吗?

    读书周刊:您写作的灵感来自哪里?

    成尚荣:当了小学教师,我曾写过《柿子下的故事》,写的是校园里两棵柿子树结满了红红的柿子,成熟了,分给全校的同学,一人一只。故事登在儿童刊物上。现在想来,教育写作恐怕不能离开校园,更不能离开儿童。教育写作的源泉是丰富的校园生活,儿童则是灵魂的天使。我们得主动邀请灵感,教育写作就是把自己的灵魂安顿在校园里。

    成长

    读书周刊:在您最初走上讲台的时候,有哪些印象深刻的事?

    成尚荣:我六七岁的时候从出生地吕四渔场来到了南通城里,在濠河旁的三所母校——南通师范学校第一附属小学、南通中学、南通师范学校度过了我的小学、初中、中师时光。我1962年中师毕业,一直到暑假结束,才接到通知让我去南通师范学校第二附属小学任教。我感到自己被幸运之神眷顾了。走上讲台的第一年,学校就安排我教六年级毕业班。校长说,年轻没经验没关系,学校相信你。

    读书周刊:您跟李吉林老师是同事?

    成尚荣:是的。我参与了李吉林老师“情境教育”的研究,1984年调往省教育厅工作后,仍参与研究,那是我的黄金时期。那六年的研究让我重新认识、发现了教育。我体会到,教育研究不在教育之外,而在教育本身。一个好教师,不仅要爱教育,还要研究教育,而教育研究,不能离开教学,也不能离开儿童。

    读书周刊:在具体的研究工作中,您有哪些体会和收获?

    成尚荣:记得一次李老师对情境教育之“情”有一些新的想法:情境教育只讲“情”不讲“理”吗?“情”与“理”相悖吗?“情”与“理”如何融合?她邀我去请教华东师大的杜殿坤教授,上海师大的吴立岗教授,南通师专的徐应佩、周涌泉等教授。多少次的拜访,多少次的讨论,多少次的梳理,已经记不清了。记得其中一次是一个晚上,在南通的南公园宾馆,杜教授作了讲解;一次是在无锡,我们向吴教授追问个性发展问题;一次是在校园里,徐应佩、周涌泉二位教授侃侃而谈……由此,以研究的方式做教师,做学者型教师,像一颗种子悄然播在我心中。

    读书周刊:您的身份在成长的过程中发生了转换,从小学教师到教育科研工作者,您对教育专业如何理解?如何看待专业身份与名师成长?

    成尚荣:我对专业的理解,不囿于学科,也不囿于课程,而要在人的问题上,在文化问题上,在教育改革、发展的一些大问题上进行深度的阐释和建构,这样的专业是大专业。由此,对教师的专业发展,我曾提出“第一专业”的命题。对教师专业发展如此,对教育科研工作者也应有这样的理解与要求。

    从不同的角度,在不同的层面和不同的情境中,教师有不同的专业身份及其解释,体现不同的意义。只有厘清教师专业身份的结构和内涵,才能较为完整、准确地把握教师专业身份的含义和价值,才能有效地推动教师专业身份的建构。专业身份让名师飞得更高,走得更远。

    儿童

    读书周刊:您的《儿童立场》一书去年作为中国教育报读书会的共读书目,吸引了全国众多教师共读。我注意到,在《年轻的品格:教师的精神气象》中,也设有专辑讨论“儿童的秩序”。“儿童”为什么成为您的重要研究课题?

    成尚荣:我一直认为,儿童研究应该是教育研究的母题,教育的一切研究都要从儿童出发。在现实中,儿童也的确在我的教育生活中沸腾着。我喜欢美学之父鲍姆嘉登谈及“审美情绪”时用的“沸腾”这个词,我相信,在沸腾的审美生活中,儿童才是鲜活的。

    读书周刊:智慧的教师应该拥有什么样的儿童观?

    成尚荣:智慧有大小之分。庄子在《齐物论》里说:“大知闲闲,小知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教师应该是有大智慧的人。教师的大智慧在于对儿童的研究,来自对儿童的认识和发现。这是因为,儿童是教育的主语,教师的智慧与使命,就是保护并建构这块神圣的根据地,让它安全、健康、丰富、充实,逐步强大起来;教师在保护与建构这块根据地的同时也建构起自己的精神高地,生长起自己的智慧。

    读书周刊:在《儿童立场》中,您写道:“小学教育好比一个谜语,这是人生之谜,解开谜就会拥有更美的人生。”这句话的迷人之处不仅在于修辞,更在于道出了教育的真谛。    

    成尚荣:作为“派到儿童世界去的文化使者”,我虽已年至耄耋,却总觉得有一颗童心在胸腔里活泼地跳跃,于是我有了一颗灵魂。这颗成熟了的童心和真正的灵魂是我在通师二附的校园里获得的。对我来说,那是我心灵的谷仓和深藏的水井,那也是我教育之旅的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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