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校长的时候,老师们也好,学校也好,都希望有很多新鲜的经验和新鲜的教育教学方法,那么这些经验和方法有没有底线?有没有方向?我很希望学校非常民主,希望老师们有很多创新,但是,办学要守住底线、端正方向。当时,我制定了三条底线标准:第一,生命健康不可突破;第二,权利和人格不可突破;第三,个性和自主性不可突破。 这三条底线原则告诉我们:办学可以用各种方法,但是你不能伤害学生的健康;办学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式,但是你不能侮辱孩子的人格;孩子们有很多自主成长的机会也是不可剥夺的。学生的个性、自主性、差异性、发展性也是非常重要的。 我觉得,在所有的教育资源当中,时间资源可以排在首位。如何支配学校的时间和空间,对于办学者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考验。现在比较流行一种课表,上午5节、下午4节、晚上4节,我把这种课表称之为“极限型课表”。就是说,你把所有孩子们“睁眼”的时间都放在教室里了。孩子们除了上课,还有休息、睡眠、自由玩耍的需求。因此,在学校里该如何支配时间,其实是非常考验每一个办学者的。 有一个说法,就是说可以用三张表来看懂一所学校——第一张表是学校的校历表,看这一学期的时间是怎么安排的;第二张表是作息表,看学生们几点钟起床,几点钟睡觉,中间的时间怎么分配;第三张表就是课程表。为什么说拿这三张表就能看懂一所学校?这是一个非常专业的问题。从学校的课表里,可以看到权重在哪里,什么东西占的分最多,什么东西占的时间最多,什么东西没有了,从而看到背后办学的理念和方向。 比如说,一个小学生和一个初中生,他们的作息时间表应该是一样的吗?现在中小学的课表几乎都是一样的,几点钟上学、几点钟放学都是一样的。而且从学生们的作息时间表中,可以看到孩子们时间之间的衔接是非常紧的。有人说,学校里的孩子们是世界上最忙碌的人。在这样一个时间的安排里面,到底最后带来了什么? 国外很多人都关注时间对孩子们学习的影响,关注时间分配对健康的影响。在20世纪初期,美国在中学推行一种“卡内基学分”,即每一个卡内基单位代表120小时的学时,用以强化学习时间。当时,很多专业人士表示担忧,学生过多的课时、过度的学习会对美国孩子的健康产生不利的影响。后来,美国采取了措施来减少上课的时间。“双减”落地之前,就中小学生的学习时间而言,我国应该是全世界最长的国家之一,全年大概有220天(不算额外加课),欧美国家大部分时间在180天甚至小于180天,这个时间的长短对孩子们的健康的影响,是值得大家关注的。 学校时间不是一个简单的分配问题,这里边有很大的学问。美国教育学家古得莱德的著作《一个称作学校的地方》根据1976年至1984年间的研究而写成。这本书里边用大量的篇幅讲学校的时间问题,这本书认为比较好的一堂课的课堂教学时间是27分钟。当然一堂课到底多少分钟,我们不可能下一个非常简单的结论,或者用一个简单的标准去衡量,因为上课的目标不一样,课型不一样,学科不一样,它的时间分配就不一样,但是,决定一堂课的重要标准是课堂教学时间的有效性。课堂上的有效教学时间是多少?是不是我们用了大量的时间,可是其效果并不好,反而造成了不良的后果?这值得深思。 用的时间多,教学的效果就一定会好?用的学习时间多,学习的结果就一定会好?比如说,中国学生的作业时间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比较多的。但是,烦冗的作业也是造成现在孩子们诸多不良习惯的诱因之一,是造成孩子们精神和生理负担很重要的一个因素。留作业是教师天然的、合理的权利,但是每个留作业的教师都是自顾自,结果所有学科加在一起,孩子做作业的时间就非常多。殊不知,学生回家做作业的时候,也是他们养成习惯,或者是让他们学会学习的非常重要的一个环节。为什么?那是他们在自由自觉的状态下来进行的,不像上课。 据我所知,现在孩子们大量不良的学习习惯,是在做作业的时候养成的。因为每天有写不完的作业,孩子们就非常厌倦,他们的学习兴趣在做作业的时候常常降到最低。很多孩子在家里做作业的时候,东摸摸西看看,拖拖拉拉,魂不守舍,注意力严重丧失。可是老师看到的只是纸面上的成绩,或者是对错,没有看到孩子们做作业背后的学习习惯和成长过程。 诚然,现在的整个教育,由于学校资源不均衡等多种原因,很难彻底缓解孩子们的竞争、排名、学习的压力,很难从整体、系统“内卷”中解脱出来。但当我们谈到孩子们健康的时候,我建议,要从更专业、整体的高度以及更系统的维度来对这些问题进行梳理和判断,并找到合理的解决办法。 (作者系北京大学教育学院教授、北大附中原校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