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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王希明上课教学场景。资料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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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简介 王希明,复旦大学附属中学语文教研组长,上海市特级教师,正高级教师。上海市“双名工程”高峰计划领衔人。教育部名师名校长培养计划上海市推荐人选,教育部中小学领军教师培养对象,教育部、国家语委中华经典诵读工程专家库成员。参与项目曾获基础教育国家级教学成果一等奖、上海市教学成果特等奖等。独立编写出版《高中先修课程:语文》等书籍8部,主编及参编书籍20余部。 课堂是一线教师的根据地,课堂教学是教师的看家本领。其中公开教学在教师的成长中有着重要作用。任何一个研究性领域,要判断从业人员的水平,同行评价是非常重要的指标。对执教者来说,公开课是把自己的优缺点都暴露在同行面前,因此比起没有观察者的日常教学,一般投入更大,收获也更大。 从教20多年来,我上过很多公开课。总结下来,对公开课的认识大致经历了三个阶段。 醒悟: 公开课不是教师的个人秀 当我还是个职初教师的时候,有过比较失败的公开课经历。一次是区级比赛的课,连初赛都没有通过。记得当时我上的是选自《史记·项羽本纪》的《垓下之围》。一节课短短40分钟,我先是讲了电影《霸王别姬》,还和学生一起欣赏了张爱玲的短篇小说《霸王别姬》。可想而知,当我最终讲到课文的时候,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于是匆匆忙忙串了串字词,人物形象还没等分析完,下课铃声就响了。 还有一次是区级名师工作室的一节展示课,我上的是《聊斋志异》中的《婴宁》。为了探讨小说的主旨,我引用了《聊斋志异》的《自志》,以及《老子》《庄子》《孟子》的相关内容,再加上明代“王学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李贽的“童心说”,又关联《红楼梦》等文本,试图讲清楚个体的真性情与社会普遍规则的冲突问题。课上得冗长无比,拖堂了很长时间。听课专家的意见冲突很大,有大学哲学系的教授觉得很好,但也有教研员认为这样上不行。 我后来反思这些课,觉得最大的问题在于缺乏文本意识,不注重学情分析。一个刚刚踏上工作岗位的教师,往往急于表现自我,想把自己知道的、思考的东西一股脑儿倒给学生,我也不例外。我最初上课的风格就是容量非常大,外部资料非常多,学生觉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有些学生崇拜我,觉得我学富五车,我也沾沾自喜。 这些失败的公开课惊醒了我,让我明白语文教学应该聚焦文本分析,而对文本的分析,不应是教师一个人的表演,应该是师生共同合作来呈现学习的成果。我对《垓下之围》的设计,文本外部的东西喧宾夺主,课堂教学的重心没有放在文本自身,简单说来就是没有和学生一起踏踏实实学课文。至于《婴宁》的设计,问题出在没有考虑学生的接受能力,我讲的东西很多是哲学层面的。确实,我的思考是有一定深度的,所以大学教授会赞赏,有一些听课的同行也对我表示了敬意。但是我思考了,不意味着学生思考了;我讲出来了,不意味着学生就懂了。我一直处在一种“让我说,你们不要说”的强势地位当中,这样的课堂是有问题的。 突破: 公开课可以具有个人风格 随着教学经验的增长,我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我判断,如果能从“目中无文”“目中无人”的状态走出来,眼中有文本也有学生,又保持深入探究的精神,我就能扬长避短,上出比较精彩的课。 这一阶段我上了一些有争议的课,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朦胧诗派代表人物舒婷的《双桅船》。我几乎通篇用了学生预习作业当中的解读,主要给出了五种解读方式,从文本、作者、时代背景等方面分别分析“双桅船”象征爱情、友情、理想、台湾、风行者希尔瓦娜斯成立的可能性。其中关于双桅船代表了风行者希尔瓦娜斯的说法,我专门让提出这一观点的学生解释,他说希尔瓦娜斯是网络游戏《魔兽世界》中一个具有爱情悲剧色彩的人物。显然这种解读难以被人接受。因为舒婷写这首诗的时候,还没有《魔兽世界》这个游戏,所以舒婷绝不可能写《双桅船》来纪念这个爱情悲剧。但是我没有完全否定这名学生的解读。 我这节课最终要讨论的是诗歌的正解、曲解与误读的问题。我的结论是:读诗是一件极其个体化、私密化的事,是读者的一种再创造,我们作为读者,透过诗歌,看到的是自己。我们靠这个过程将琐碎的、平庸的人生变得鲜活和充满韵味。所以,提出最后一种解读的学生尽可以带着对故事人物深深的悲悯,来表达自己的情感。这些生发出的只属于读者私人的感动和领悟,可谓无价之宝。当然,我最后也提醒学生,私域阅读与公共解读是不一样的。如果我们把诗歌当作一个讨论的对象摆出来,与他人进行沟通交流,这时候理性必须出现,要竭力挖掘诗歌的本意,想办法正确理解这首诗。 这节课是长三角三省一市教育论坛的一节展示课。我上公开课,向来都不经过专家指导,谁也想不到我会这么上。那次活动的主题是文学作品解读。点评的专家几乎全盘否定,引用陈寅恪历史研究的精神,说我的解读根本站不住脚。当然我对这种点评并不认同,因为陈寅恪是历史学家,这次活动讲的是文学作品的解读,我认为多义性是文学作品,特别是朦胧派诗歌的基本属性。此后有外省素不相识的教师联系我,说我的课给了他们极大的震撼,他们在回去的路上就争执了起来,一些人觉得我上得精彩,另一些人觉得这样不行。这一阶段之所以有一些公开课引起争议,是因为我是把公开课当成学术研究来做,每一堂公开课都是我一个阶段学习和研究的总结。《双桅船》上成那样,是因为当时我正对文本中心主义以及接受美学感兴趣。很多教师记得我,也是因为这些个人风格鲜明的课。 归真: 把公开课当成日常课上 第三个阶段是“双新”实施以来,我将精力放在理解落实核心素养以及课标精神上,代表性的公开课有《乡土中国》《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等。 我上《乡土中国》时,大胆利用电影《秋菊打官司》进行关联全文主要概念的案例分析。这主要落实的是新课标中对语文学科实践性的有关论述。 至于《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我把它放在整个单元当中进行设计。我将这一课所在单元的情境设置为“观察陷入困境的因果,批判社会”,这样一来,林冲就可以被视为依靠自身力量脱困的典型。我设置了一个环节:围绕脱困问题,试着给林冲、成名、格里高尔三人排序。这是个开放性问题,学生给出了不同的答案。这一设计较好地呈现了我对单元教学的认识。 这堂课我在上饶一中上过。当时我和上饶一中的教研组长廖焕山老师约定,他上《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的前半部分,把最后一段杀人的文本留给我。两个人背对背上课,互相不告诉对方自己要上什么,全靠临场表现,合作完成两节课。等到正式上课的时候,我坐在台下听廖老师上第一节,发现“上当”了:他连最后一段都上了,还让学生表演了杀人,简单来讲就是上了我的课,让我“无课可上”。另外,学生是刚入校的高一生,《变形记》《促织》全没学过,也没有按我的期待预习过这两课。还好我久经沙场,临危不乱,面对第一次见面的学生,我先调侃廖老师“不讲武德”,讲了我的无奈,引起他们哄笑,缓解紧张的气氛。在人物排序环节,改由我临场介绍《变形记》《促织》的情节,让学生据此来选择角度排序。整堂课气氛非常好,基本完成了我的设想。课上完后,听课的教师觉得很有意思,有人专门写文章介绍这两堂课的始末。 这也是我这一阶段公开课的特征。因为有很多课都是面对外省市陌生的学生,我就想办法调动气氛,提高驾驭课堂的能力,让自己的课能适应不同地域不同水平的学生,不再执着于完美执行自己的教学设计,而是根据学生的课堂反馈随机应变,临时减少或者增加教学环节,把公开课当成日常课来上,上得轻松一些。回过头来,我倒是对自己的日常课提出了更高要求,让自己每堂课都认真准备,像公开课一样上。 回顾自己公开课经历的不同阶段,我逐渐让自己“眼中有人”——改变让学生看着教师表演的方式,一切问题从学生的预习作业当中来,让学生自己来问,来答,教师起引导作用。我也逐渐形成了一些原则:不排练,不事先安排发言,不执行别人的设计。公开课当然具有展示的性质,但是绝对不能变成事先排练、师生按剧本表演。这是对师生时间的极大浪费,也是对课堂缺乏敬畏的表现。 我主张原生态的课堂,有时候甚至真实到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冷场、学生叫起来回答不出、课上不完会拖堂的程度。再者,上自己的课,自己思考,自己设计,不是集体设计或者是专家设计好了拿来表演。我的公开课绝大部分都没有他人指导,我在指导别人上公开课时也尽量少介入,让上课的教师按自己的想法去展示,好坏都是自己的课。 当然,我期待自己的课堂教学后面还会有第四阶段、第五阶段……教学之道的追求无止境,我们永远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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