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0日 星期三
师生共写,在文字中重塑自我
赵冬俊 许朦婷

    在小学,教师往往只是写作的命题者、催促者,作为“指导者”的身份并不鲜明。2019年初,我们备课组提出教师自己动手写下水文的倡议,切实感受写作的难点与重点,给予学生实实在在的写作指导。

    扬帆:一篇茫然的习作,一条陌生的狗

    中年级有一篇介绍动物朋友的课内习作,我们本以为简单,可每个班都有好几个孩子,一字不动地交上“白卷”。孩子们一脸茫然地说:“老师,我们家没有动物。”家长也从后方发来短信声援:“对不起,我们家确实没有养什么动物。”

    集体“备课”之后,我们本打算建议家长赶紧给孩子买只乌龟或金鱼,除此之外似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就在我准备提出“购买”写作素材的建议时,一个调查数据给了我启发。在我设计的关于作家写作的问卷调查中,90%以上的作家朋友觉得,写作最难的地方不在于“寻找合适的素材”,也就是说素材根本不是问题。那“问题”到底在哪里呢?

    我决定做一次“下水”写作的试验。其实,作出决定的那一刻,我茫然得没有一点儿思绪。我写不出“小动物”的理由,和很多学生的一样——我家从没养过小动物。我对小动物几乎没有值得回忆的故事。但正因为如此,写作才有挑战,才有现实意义。

    可是,怎么写呢?

    突然,我想起一位作家朋友的忠告:“写作行为本身会激发一连串你从未预想过的念头或回忆。”“只要摊开稿纸,拿起钢笔,写作素材就像馅饼一样,从天而降。”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坐下,安安静静地在脑海中搜索“小动物”的身影……这时,一道黄色的身影,在我脑海中闪现——它叫丁丁,就住在我租住的小区,而且就在我们楼下。丁丁的出现让我激动不已——原来,写作的素材就在身边,只是我们“视而未见”。

    写下“丁丁”这个题目,我又犯难了。毕竟,我与这条狗只是泛泛之交,连个“朋友”也算不上。不过,我还是顽强地坐着。我在脑海中像放电影一样回想着与丁丁接触的画面。我清楚地记得,我们第一次“狭路相逢”,极不愉快。于是,我从极不愉快的相逢开始写这条陌生的狗:

    搬家那天,打开车门,迎接我们的是一阵“汪汪”——一条土黄色的大狗,直奔我们而来……

    狗,住在一楼。每天下班,打开车门,大狗总要“汪汪”两声,仍旧是那种例行公事的严肃声调……

    过了几天,丁丁不再“汪汪”了。看到我的车牌,或者听到我汽车的“嘟嘟”声,丁丁总跑近我们,亲昵地环绕在我们身前身后……

    就这样,我一点儿一点儿地写下我与丁丁的故事。这篇最终压缩成六百多字的下水文的诞生,着实吓了我一跳。它几乎颠覆了我对“生活”、对“写作”的认知:

    生活里满是写作素材,它们就像看不见、摸不着的无线网。只要一个心灵的密码,你就能连上它,畅游其间。这条陌生的狗,在写作的分分秒秒,奇迹般地成为我的朋友:原来,它那么友好,那么通人性。作为一条狗,丁丁对我的态度,也是“一波三折”。从“拒斥”到“接纳”再到“欢迎”“惦念”,狗的情感一直都在,只是我没有“感受”到而已。而写作给了我一次“重新感受”的机会。写作不是表现生活,而是创造了一种生活,让看不见的生活被看见,被书写。

    写作过程,似乎是见证奇迹发生的过程。有了这次写作尝试,我底气十足地告诉学生——家里没有动物,照样可以写出“动物”。对孩子来说,积累素材、选择素材是一个难点,但这篇下水文揭示的是——写作素材,不是狭隘的“我的素材”,而是能够为我所用的素材。这或许正是下水文教与学的意义。

    受了这篇文章的启发,那些家里没有宠物的孩子顺畅地写出邻居家的狗、小区里的流浪猫等合乎题意的作文。这一次尝试,让我们不再害怕“下水写作”,它让我们组全体教师达成共识——与学生一起写作,既锻炼了自己,又提高了学生。

    起航:一次大胆的试水,一片辽阔的海

    那以后,几乎每一次课内习作教学,我们都与学生一起写作,感受写作的山穷水尽与柳暗花明。

    2019年4月,我们进行了第一次作文同课异构教学研讨,课题是《梦》。教学前,几乎所有教师都觉得,梦是神奇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它是现实的反射。但是梦总飘忽不定,支离破碎,难以完全捕捉。执教者曹懿老师备课时,听从了教学参考用书上的建议——“如果学生记不清具体的梦境,可以通过想象来弥补”。但是,试教之后,她发现孩子写的全是完整的“童话式美梦”,美得一点儿也不真实。通过反复、深入的交流,教师们渐渐从对教参的权威崇拜中走出来,开始以一种更为理性的眼光看待教参。大家觉得,梦,是写实的,绝不可想象;梦,是真实的、跳跃的,不连续不完整正是梦的特点。儿童写作,混淆“虚”与“实”的界限,是极其危险的。

    备课组童然老师的下水文,以她的“真实”写作轻易地走出了《梦》的写作误区。开学初,她接到国旗下讲话的通知,心中很是焦虑。她在梦里,骑着电动车一路飞奔,往学校赶,要参加升旗仪式。可短短的一段路,她像是动物历险似的遇到了一群鸡、一群鹅,最后好不容易冲到大路上,她的眼前竟然出现了一只肥肥的花猫……梦里,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学校,只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主席台上,认真而紧张地发言,读到一半,突然班级发生了情况,她急匆匆地离开了主席台。后来她发现发言稿上最重要的话没讲,很是遗憾。在文章中,她将现实生活与梦里遭遇紧密地联系起来,让人明白梦之所由,让人发现梦里梦外其实都是个人生活及心理最真实的反映。而这正是梦的神奇所在。

    在这样的下水文面前,我们重新回到写作的原点。写作就是真实地记录生活,真实地记录梦境,而不是任由自己的想象,美化梦境,虚构幻境。

    有了第一次的大胆尝试和令人震颤的收获,我们的项目研究渐渐有了自己的“标准样式”——每一次写作课之前,我们会在闲聊中预想写作的可能难度,预热写作素材;每两周一次的课内写作,我们雷打不动地进班听课,感受写作现场学生对教师下水文的评价,近距离感受学生在课堂上的写作热情和写作才华;每次观课结束,我们都进行网络对话,交流各自对写作课堂及写作下水文的心得;教师们在群里,既点赞也点缺,既提出问题也试着解决问题;遇到我们都无法解决的难题时,我们会主动求教于校外的专家……通过一次次的大胆试水,我们积累了海里畅游的经验,看到写作教学如海一般的辽阔美景。而大海,也以它的温柔回馈了我们这一群快乐的写作水手。

    收获:一支写作的队伍,一条成长的路

    几年来的实践,我们组教师写作下水文三百多篇。学生在“共写”气氛的影响下,也越发喜欢写作,在报纸和期刊上发表作品的数量逐年递增。

    我们写作下水文的要求,不是追求文学的诗意与高深。我们的下水文是向“清浅”处挺进。这也就是顾秀群老师所认识的那样:“下水文写作,是对学生进行最基本的‘示范’。要以学生的口吻写,语言风格偏向学生水平。否则,写作成了教师文学素养的高傲展示,而对教学无益。”

    赵海燕老师在教学中,不光具备了这样的姿态,就连教学的心态也发生了微妙改变。她直言:“写作下水文后,我的授课心态有了很明显的改变。我一直以教授为课堂的主要任务,但下水文让我感觉,我与学生在共同完成一次作业、一次学习。因为自己动笔了,我很清楚哪里难以着笔,哪里有发挥的空间。指导学生,自己先得成为学生。”

    更为重要的是,我们通过写作,改变了对“备课”的认识。张蒙老师深有感触地说:“教师写下水文无疑是一种绝佳的备课方式,在下水文写作中发现写作的难点,感受写作的乐趣,而后按照写作的规律进行教学,能切实改变当前作文教学的低效现状。”

    甚至,我们还改善了校园里的师生关系。正如俞雨函老师所揭示的那样:“老师常有机会读到孩子的习作,孩子却不常有机会读到老师的习作。在‘一起写作’的实践中,我们真正做到了平等相待,走近彼此,共享生命中的闪烁星辉。”

    就这样,一群愿意写作的年轻人,聚集在“一起写作”的旗帜下,一起向前,与学生一起写作成为他们的自觉追求。师生共写,是一条很有意义的探索之路、成长之路。只有“写”,才能探知写作的秘密,只有“一起写”,才能撬动作文这块顽石,让学生,也让教师在文字中重塑自我。

    (作者系江苏省苏州工业园区金鸡湖学校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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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