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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在户外活动。视觉中国供图 |
■九岁现象指孩子的大脑发育在九岁至十岁左右,往上提升至另一个阶段
■九岁的学生就像一本费解的书,“形成九岁之谜”。“九岁之壁”像是九岁的学生遇到了“坎儿”,既可以让他停止前进的脚步,也可以促使他“破茧成蝶”
■九岁的学生认为,最重要的是自我评价和自我肯定,这是他们精神世界的核心内容。教师和家长最重要的是发现学生的创造,哪怕是微小的创造,帮助学生发现自己是创造者,这是很重要的自我肯定
进入四年级,满九岁的学生,正处在儿童向少年初期过渡的阶段。在这一年,心理学家、家长、教师,甚至学生自己,都发现了有趣的“九岁现象”。儿童九岁前后大脑状态差别很大,所以九岁成为学生学习力、学习习惯发生大变化的关键一年。九岁学生所处的少年期,是人生重要而又易被忽视的发展关键期,其中学生少年初期的成长特征和教育规律,更是鲜有专题研究的领域。探索这些内容,既是跟踪研究的重要任务,也是自我教育研究的深化。
何为九岁现象
九岁现象,源自日本脑科学专家和田秀树提出的“九岁之壁”的概念,指孩子的大脑发育在九岁至十岁左右(有的可能在十一二岁),往上提升至另一个阶段。此时,越过“九岁之壁”的学生,能进行抽象思考,也具备概括思考的能力。
九岁,的确会发生许多令人惊讶、引人深思的现象。新闻报道中多次出现孩子九岁当家,挑起重担,照顾生病父母的故事;九岁的姐姐,果断决定给弟弟献骨髓;贺龙的外甥向轩,九岁参加长征;九岁的牛淼成为小书法家;九岁小诗人徐毅写出10万字作品;美国九岁的诺亚,已熟读3000本有关历代总统的图书;意大利作家万巴写的《捣蛋鬼日记》是一本畅销书,主人公加尼诺,就是一个九岁男孩。
“九岁现象”有哪些特点?
第一,独立性需求。曾经有位老教师回忆,九岁学生的最大特征是进一步独立,对教师、家长、班级小干部的话不再言听计从,有了更多自己的想法。家长也反映,九岁的学生自尊心强了,有自己的想法,并认为自己的想法更好。
在我们跟踪研究的四年级(九岁)学生中,有的学生以前总喜欢与家长在一起,现在更希望自己在家做自己的事情;有的学生以前的口头禅是“我妈妈说”,现在因为被妈妈冤枉,而要求其道歉;有的班级小干部会自主召开会议,讨论如何在课上有更多的人积极回答问题;有的学生以前学习不好也觉得无所谓,现在却自己着急了。越来越多的学生,主动在学校利用课间、中午休息时间完成作业。他们由被动回答,变为主动告知,开始与家长“主动交流”,他们有了更多的自我要求。例如,孙同学说,想让自己越来越好,这样才能离自己的梦想更近一步。耿同学说,时刻提醒自己,防止视力二次下降。刘同学提醒自己,把努力和专注变成习惯,爱上挑战自我和以百分之百的精力做事。
第二,交往需要。我们在跟踪研究中发现,在三年级下学期学生的“自我介绍”中,发生了这样一些变化:首先,变化最大的是,涉及“朋友”的信息增加。其次,通过“自我介绍”的字数,不仅可以看到学生的自我认识更加充分,而且可以看出他们的文字表达能力逐渐上升。最后,“交往”是一个重要指标,三年级学生比二年级学生在交往中更能得到成长和发展。而四年级学生提及“交往”的人数减少,可能是有更多的内容吸引了他们,如自己内心世界复杂化、个性特点等。
苏联教育家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少年很大的特点是,爱好交往和追求精神上的一致。小学生还没有感到这种需要,他们轻易地同一个集体断绝了联系,并很快地加入了另一个集体,这是小学生的个人特性表现还不明显、相互之间的依恋还不稳定所致。
第三,逐步形成价值观。九、十岁是以他律为主向以自律为主转折的节点,表现出他律与自律“较劲儿”的一种复杂情况。自我意识的价值取向,就在与他人交往中悄悄形成。例如,在自我介绍中,李同学的梦想是军人,理由是不让别人欺负我们的祖国;王同学的梦想是当警察,因为有了警察交通就不会乱了,小偷也不再偷别人的东西了。
有的学生在自我认识、自我要求中,已经带有评价性质。如葛同学写道:“我,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女孩,在班里不出名、没有职位、没有做过什么‘伟大’的事……但是这没有影响到我,长得不算漂亮、又高又有点胖,这使我进入了篮球队。训练差点使我放弃,但是我没有,我要坚持。”
在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价值观的多元性尤其值得关注,学生受到成人世界价值观的很大影响,看似不经意,却无处不在。
九岁现象产生的缘由
九岁的学生就像一本费解的书,并非随手翻翻就能读懂,“形成九岁之谜”,得多花费一些心思去寻解。“九岁之壁”像是九岁的学生遇到了“坎儿”,既可以让他停止前进的脚步,也可以促使他“破茧成蝶”、达到更新的成长阶段。那么,“九岁之谜”、“九岁之壁”等九岁现象的出现,究竟是什么原因?
第一,心理发展呈现复杂性。人脑在十岁之前发育速度最快,尽管九岁后的学生脑重量增加很少,但脑细胞内部结构进一步复杂化。
首先,心理发展的复杂性表现在,如何加强抽象思维。有经验的教师回忆,有一批“慢热”、“晚开窍”类型的学生,三、四年级从“学渣”变“学霸”,“像蚕宝宝脱皮蜕变”。
在“拔萝卜”故事中,学生从老爷爷、老奶奶、小老鼠等形象中归纳出他们的共同点,如抽象的“拔”。学生在生活中接触各种水,如开水、冷水、水蒸气、冰雪、雨水、植物中的水分,最后抽象出水的本质。做到这些,学生就发生“蜕变”,迈过一次“坎儿”。对“0”、“a”、“b”等抽象符号的理解,也是一个“坎儿”。在中年级数学课常常看到,一旦出现抽象符号或者需要抽象思考,例如时差、旋转的时候,总有一部分学生表现出或长或短时间的困惑。九岁的学生喜欢智力游戏,喜欢推理、侦探类的小说,他们的画作,不再像之前那样大胆想象,而是开始以写实眼光看待事物。
其次,心理发展的复杂性表现在,九岁学生的情感中逐渐融入思考,心情不轻易表露,变成了一种积极的思考,静默的背后体现着思考能力的完善。如陆同学说:“我喜欢记日记,在日记中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这种感受最棒。”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少年早期的行为,较之少年后期,尤其是青年期更富有感情色彩。低年级学生的活动内容较之其他心理因素,更决定于情感的因素。苏霍姆林斯基的观点说明,在少年初期的九岁,学生的内心极富有感情色彩,并在这个基础上逐渐融入自己的思考。
最后,心理发展的复杂性表现在,九岁开始呈现初步的辩证思维。如学生自己认为“我爆发力很强,耐力却不是很好”,“我的优点是做事认真,缺点是做事慢”,等等。
第二,人际交往呈现复杂性。一方面,九岁是习惯培养的最后关键期,原因是人际关系出现变化。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应当在童年时期和少年早期,即从七岁到十岁、十一岁,就教给学生自己如何安排自己的事,并在必要的时候能够强制自己服从意志的安排。在童年时期和少年早期,学生对年长者的劝告比较容易接受,能很感兴趣地做一些有益的、必要的事,并开始进行自我观察,区别和评价自己身上的优点和缺点。培养学生的良好习惯,往往需要成人的引领、督促,这在他律阶段比较容易完成,但是到了九岁,由他律转向自律,少年开始用自己认可的观念去行动,如果不认可,习惯就很难养成。另一方面,人际交往复杂性表现为,人际交往重点的改变。独立性的强烈需要,影响了少年初期如何处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同龄人的交往成为重点,开始逐步超过亲子交往。九岁的学生与成年人和同龄人的交往语言通常采用不同的表达方式。如报喜不报忧,对懒得说、懒得写的事情,就说“忘了、不知道”等。
第三,个性发展引起的不同方向。首先,九岁之前,孩子的许多心理因素表现为线性发展,而九岁之后,许多心理因素发展不再是一个方向,个性的凸显是其中一个重要的原因。我们在三年级下学期的调查表明,学生的个性已经出现不同,例如回答“最佩服的人”中,同样是三年级的学生,第一类学生敬佩的人都是自己周围的人,如本班学习好的同学、班主任老师等;第二类学生则是敬佩毛泽东、雷锋、李白等日常生活之外的伟大人物;第三类学生同时敬佩这两种人物;第四类学生声称,“没有敬佩的人”;第五类学生表示,“没有想过”。其次,九岁的学生出现了能力分化。有的学生能一本接一本地写出小说作品,有的学生虽然最头疼的是写作文,但他已经能够裁剪和缝制衣服、烧各式各样的菜。最后,九岁学生生理发展的个体差异已经比较明显。如高个子的女生要比矮个子的男生高一头多,发育较早的女生开始大方地讲述自己身体的发育等。
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在少年这个年龄阶段,人的精神生活会发生深刻的变化,他的认知能力、脑力劳动、行为、与同学的相互关系、情感和审美以及道德的发展等许多方面的实际表现,都使教师感到不可思议和迷惑不解。少年期的这种矛盾,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在这一时期思维方式的改变。因为学生的具体的形象思维优势正在退减,抽象思维开始体现出优势。少年开始用概念来进行思维,而这仿佛在他面前展现了一个新的、陌生的世界。他力图用逻辑思维的方法认识生活现象,但是又很难把千变万化、错综复杂的世界纳入形式逻辑,因而产生了一些少年所特有的错误、仓促的结论和概括。可是由于少年关注的对象,不仅仅是他的身外之物,同时还包括他自己,他对他自己也作出了片面的、仓促的结论,时而夸大自己的优点,时而又夸大自己的缺点。由此而产生那种一方面对自己的力量充满信心,另一方面又不满意自己的两种心情,奇怪地交织在一起。这种现象好不好呢?其实,这种“乱”,正酝酿着新的结构的产生,是捋顺之前的混沌。每一次“乱”之后,学生的认识都会上一个新台阶。不过,需要特别提醒的是,虽然都是“上新台阶”,但是新台阶的方向,仍然需要成人关注。比如,少年的自我意识质变之后,做事情更加自觉,是自觉学习,还是自觉放弃学习,却是两种不同的方向。这就说明,最重要的还是价值观。
他们将怎样发展,尤其是发展的原因,仍然是一个谜。人们过去用简单的方法面对复杂的九岁现象,造成对孩子的误解,影响了他们的成长,现在应该是引起重视的时候了。
如何直面九岁现象
九岁现象,实际上是儿童时期向少年初期过渡时发生的重要的又十分复杂的现象。孩子面对九岁现象,正好是我们接受挑战、总结经验教训、发现更多规律,提升教师和家长教育水平,帮助学生健康成长的大好时机。
美国幼儿教育专家斯波克认定,九岁是决定人的一生的发展状态的关键年龄。苏霍姆林斯基也认为,当儿童在某一个发展时期,某些心理因素表现较为突出,并有力地影响着他对周围世界的态度,影响着他所选择的活动内容,这就说明学生的精神世界发生了质的变化。如何判断学生的精神世界发生了质的变化?当学生某些心理因素,如思维、情感、意志、能力等,表现较为突出,并有力地影响着他对周围世界的态度,影响着学生所选择的活动内容,就有可能是发生了质变。因此,我们还特别需要探索从量变到质变,如突然“醒悟”、“开窍”等重要现象。教师与家长可以从以下四个方面努力。
第一,善于发现。小学生的变化往往是静悄悄的,成人尤其是日常生活在一起的家长和教师,常常对此司空见惯。其实,他们的变化,特别是内心的变化,有的是“惊涛骇浪”的突变,其中,最主要的是对独立性的需求。由于小学生的表达能力还不够成熟,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心中涌动着独立的需要,更不善于正确表达这种需求。这时候,特别需要成人放下架子,从孩子“冲动”的言行中发现合理的需求。
从儿童成长为少年,是一个短暂的时期,一些变化并不会直接表现出来,而且不同的学生表现也不尽相同。我们需要在孩子复杂的思维、情感、意志等心理因素中,发现细微变化,寻找关键因素,察觉、理解并预见孩子“醒悟”、“开窍”的到来。如美国学者奥图尔九岁时误入图书馆,当时他以为是超市,后来发现可以免费读许多书。结果这个“野孩子”变成“书呆子”,最后成为博士、教授。我们的研究发现,88%的少年是在初二出现“开窍”现象的。
当然,发现要及时,因为少年期特点的表现稍纵即逝。苏霍姆林斯基曾经语重心长地说,我最担心的是自己不能察觉、理解和真正感觉到从幼儿变成少年的那一刻,那一短暂的时期。因此,九岁现象应该引起广大教师和家长的及时关注。另外,发现要全面,尤其不能仅仅盯着学习。少年的精神世界已经十分丰富,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第二,善于分析。九岁之后,个性显著发展,每个学生的表现“百花齐放”。因此,教师应该善于分析,发现每一个学生不同的天赋,善于提供不同的“营养”,对待不同的学生采用不同的方法。苏霍姆林斯基主张,在实际工作中要遵循,最大限度地发展每个学生的天赋,他爱好哪门功课,就让他在哪方面掌握和学会比教学大纲要求多十倍的知识。这不是片面发展,而是全面发展的重要源泉。要避免学生过度看电视、缺少与同龄人游戏、不参与家务劳动等,如有类似情况要尽早纠正,九岁可能是宝贵的“最后阶段”。
需要注意的是,九岁也是“多灾”的年龄,有报道显示,九岁学生玩火,烧毁房屋、森林。由于九岁的孩子是未成年人,法律上判为监护人负责。而在一些国家和地区的法律中,九岁的儿童在某些情况下可以作为证人提供证言。
当学生处在“九岁之谜”的时期,千万不要给他贴上“差生”的标签。苏霍姆林斯基认为,一个人在童年时期就感到自己似乎是一个不够格的人,这种状况不应当出现。每一个人,早在童年时期、特别是少年时期和青年早期,就应当获得自己精神生活的完满的幸福,享受劳动和创造的欢乐。儿童时期的良好品德习惯,是将来形成正确观念的基础。到了少年时期,学生容易接受关心他人、集体主义的价值观。所以,在九岁这个转折时期,需要特别关注品德习惯和道德观念的养成。
第三,善于调整。小学阶段是由他律为主,逐步向自律为主转变的阶段,其中中年级处在转变最剧烈的阶段。因此,教师和家长应该在此时主动地接纳这种转变,最主要的是,逐步调整与学生的关系,走向更加平等的师生关系和亲子关系。这个调整过程,成年人应该主动。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少年期临近了,这是孩子该有自我教育的年龄了,从学生的童年时代起,就在努力唤起他们自我教育的要求。
少年的主要特点是积极性,这已不是低年级学生的那种积极性。低年级学生的活动主要是由对现实世界所抱的情感、态度引起的,而且具有冲动性的特点。少年的积极性是人开始觉悟时的一种积极性,而当进入青年早期时,他已真正认识到自己在社会生活中的地位及在其他人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
第四,善于激发。面对九岁现象,教师和家长很容易产生焦虑和急躁,担心学生迈不过这个“坎儿”,于是选择粗暴地加压,或者慈悲地把学生“抱”过去。在学生迅速又曲折成长的时候,教师和家长要激发学生进行自我教育。只要是以尊重、诚恳、商量的态度,这个年龄的学生对教师和家长的话,还是很重视的,要善于抓住短暂的儿童时期的“尾巴”,帮助他们发展得更好。
九岁的学生认为,最重要的是自我评价和自我肯定,这是他们精神世界的核心内容。教师和家长最重要的是发现学生的创造,哪怕是微小的创造,帮助学生发现自己是创造者,这是很重要的自我肯定。苏霍姆林斯基认为,当一个人感到自己是创造者的时候,他就竭力想变得比现在更好。人在童年,在即将成为少年之前,就意识到自己的创造力和才能,这件事的意义是重大的。这个自我意识,也就是个性形成的实质所在。
(作者单位系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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