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27日 星期五
植物的自白
徐沙沙

    并不只有向日葵明目张胆地追逐太阳,当你和植物们都在暗处之时,你之所见,皆是明证。

    早在装修新居时,我就和先生商议,我的要求无他,只要在阳台上放一个跑步机,确保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娃娃缠着,我都能跳上去动弹动弹,跑上几步,那便知足了。

    去岁七月初,迁居的日子渐近,有关跑步机的念想倒是渐远了。要说搬离临近北六环的“陋室”,哪里于我都合适,唯独旁边那一带野气的树林、花草,小蛇似的细流是我割舍不下的。想到从此就要被困进钢筋水泥里,车鸣阵阵,山林遥遥,繁忙的工作生活间再没有一片可让身心暂得安宁的自然天地,那个“跑步机”的梦便轻轻碎了,像一个肥皂泡,美则美矣,一霎,毫无影踪。

    那就自己开辟一方绿地吧,在离天空、离室外最近的那一隅。

    我把原本打算低价卖掉的竹架子留了下来,刷洗干净,上上下下摆了几层植物。芦荟、绿萝、发财树、铜钱草、金枝玉叶、各种多肉植物……满满当当铺了三层绿意。阳台的三面墙沿儿上则养了体量大些的开花植物,像茉莉、马蹄莲、海棠、金鱼草、长寿花、小月季、君子兰、小金橘这一类,从夏到冬,再到春,每个季节都有或白或粉或橙或红的色彩与香气。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算不上“林间”,绿的静与浓一定得要大树罩着。于是移了棵一米多高、枝繁叶茂的鸭掌木回来,把它放在墙角。鸭掌木四季叶片饱满,绿意深浓,墨绿的鸭脚偶尔不动声色地拨动几下,一湖青绿也恍惚间于眼前、心间,凉凉地淌过去……坐在鸭掌木旁边的木椅上,背倚金橘,将书本或茶水撂到小圆桌上,伸出右手,亦可挽几缕渐变的晚霞……

    闲时我常坐在那里,看看窗外夜色,听听风铃的歌,或者只是发发呆。时间久了却发现一个怪现象:无论竹架上还是阳台角落,所有的花木都是一侧茂盛、一侧拘谨。长着长着,我就得帮忙将花儿们转个半圈。靠窗那面的花叶狂热得紧,仿佛都要挤开玻璃,继续瀑布一样地生长下去;要么就是痴想着用它个头儿最高的那一枝的叶角,抵在玻璃上钻个眼,顶个洞,然后整个地往阳台外面逃出去。向窗的枝叶肥,向里的花枝短。竹架子上也一样,朝外的枝叶更长更大更鲜妍,贴墙的同胞畏畏缩缩,真是营养不良又自卑羞怯的孩子。

    我这才晓得,尽管阳台朝北、背阴,但仅为着调暗了的日光,为着清晨、傍晚刹那的盛大光明,植物们也像是自西向东的流水,走向分明。我呢,自此在阳台上的趣事就多了一件,便是将花盆们隔三岔五转半圈,确保可怜的植物们“阳光”均沾,体格匀称。只有鸭掌木是不搬动的,盆子太大太沉,一米多高的树身也太过浓密,担心翻个面另一侧蓬勃起来,我的木椅怕是摆不开了。于是只任它贴着墙,叶子如半面山包似的倾斜着恣意生长。

    前几天婆婆把我的一盆土豆苗挪到了窗沿上,那种向光的渴望与努力更加明朗地打动了我。两株土豆苗细瘦佝偻,出芽后约莫一两周的光景,竟长到五六十厘米长……比筷子还细,又太高,青绿色的茎秆显然撑不起大大的绿脑袋,歪斜着长。我问婆婆,她说是阳光不充足的原因。我寻了根深褐色的干莲蓬插在小花盆一角,从侧面给它些支撑。能做的除了这个,便是浇浇水,偶尔多看它几眼。一天又一天,细长的茎秆弓着背,搭在玻璃上面,整个茎叶全都侧向北面有光的方向生长,露出一小部分叶底,像焦渴的老人颤抖着双手祈求雨水,像趴在玻璃上叫嚷着要到屋外玩耍的小孩子……那背使劲地向外抻着,衣角也盖不住发着光的渴望了……

    我退回两步,靠在椅背上失了神。远眺晚霞,夕阳憨厚又顽皮地勾勒着西山金子般的轮廓,眼中的世界忽近忽远,忽明忽暗。我似乎看到故乡,看到彩云之南,看到生活变动后无数次穿城寻找挚友们谈心的曙光,看到书堆里焦头烂额后迸溅出的创意与快乐,看到课堂上青春热烈的少年、身边的小孩、春来的繁花和蓝亮亮的天,看到告诉我不写作时间也会以其他形式溜掉的孩子的大眼睛……

    这般向光的美好渴盼与追寻确凿不只是向日葵的专利,大约是所有植物,所有生物,乃至于任何生命与灵魂所共有的。光亮里,有生命的给养,有方向,有温暖,亦有美丽的奇迹!

    深夜,三位诗人朋友发来在昆明小聚的照片。三个人,三首风格迥异的诗。我请老赵捎去我的问候:“代我多吃几口,多碰几杯,代我就坐在重逢里。”

    我坐在黑夜里,也是一株向光的植物吧。

    (作者系北京一零一中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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