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教师在进行粉笔字比赛。

语文学科教师在交流。

一年级学生在整理物品和打扫教室。本版图片均由金华师范学校附属小学提供

    减轻老师的工作负担，让老师们保持好的体能，保持好的精神，努力、开心地教好书，最终让孩子们爱上学习，这是十分正确的。工作负担重，老师难免会有抱怨；工作负担重，没有时间去备课、去批改作业，最终则是以学生的成长挫折为代价。那么，哪些是老师的工作负担呢？怎样才能算减轻中小学老师的工作负担呢？

    在我当校长的经历中，关于老师的工作负担与工作负担的减轻，一直有深刻的体会，我先讲我所经历的三个例子：

    案例一：学校的“迎新赛课季”

    2015年，我来到了一所百年老校当校长。我发现，老师们的专业热情普遍不高，学校布置工作以应付与传递为主，传递就是交给别人做（传递就是副校长交给正主任，正主任交给副主任，副主任交给组长，组长交给班主任，班主任交给家长，等等）。

    上级部门布置的教师比赛任务，除了教坛新秀这样的比赛有人去，其他比赛基本找不到人参加，老师们总是极力找理由推托，诸如身体不好、父母住院等。

    老师们总是抱怨工作压力重，工作任务多。

    这一年，我作为校长，牵头为40岁以下的老师设计了一个“迎新赛课季”活动。每年8月25日，学校公布比赛课文、朗诵内容、板书内容，让老师们准备4个月，12月底至次年1月初完成说课、上课、板书、朗诵四个项目的比赛，分语文组、数学组、音体美组、英科信组公布名次。为照顾老师们的心情，语文数学组人数多，公布前十名，其他两个组公布前六名。每位老师会收到一张比赛名次告知单，告知自己在本次比赛中的名次。排名最后两名的老师，校长要和他们开一个座谈会。

    根据这个排名，下一年度的比赛从排名中依次轮，公开透明，参赛是每位老师的权利，也是每位老师的义务。

    这个方案一公布，学校里弥漫了一股怨气，有许多老师发朋友圈，诉说压力大，诉说抑郁冲动，虽然没有老师与校长公开冲突，但老师们转发的截图、会场中充满怨恨的起哄声，都在表明老师们的态度。

    最先引起老师们讨论的是粉笔字。到第二年比赛的时候，上一年的粉笔字优秀者便开始感受到压力，特别是美术组、体育组、数学组中的几位老师的粉笔字进步神速，令人惊讶，这几位老师自己也有成就感。

    到第三年的时候，学校专门组织几位粉笔字进步大的老师交流分享经验，当老师将自己2015年版、2016年版、2017年版的三版粉笔字呈现在全体老师眼前的时候，老师们安静了。大家认可了字写好看的意义，认可了字写好看所要付出的努力，而且，那么多努力付出也没见谁有多大压力，反而获得了许多开心。

    第四年的时候，一位临近40的男语文老师成为进步神速的“黑马”。这位老师之前自认为资格已经够了，多年来在平时的专业活动中基本采用旁观姿态，所以他的进步令老师们意外。在比赛结束的反思交流中，他说他的进步是为自己的儿子，他儿子读二年级了，有一次儿子同学的妈妈在教师会上分享经验，儿子十分羡慕，为此触发了为父的上进心，他自己也要做一个令儿子骄傲的父亲。听完他的分享，我写了一篇文章《谁在乎我们的专业成长》，当年“人民教育”公众号做了推送。

    通过4年的实践，当年大家反感的活动慢慢地开始受到喜欢，第五届“迎新赛课季”之后，有位老师匿名写了一篇感悟给我——《不为名次，只为成长》。这位老师说，“迎新赛课季”的压力感已经不复存在，代之以成就感，想到大学毕业后十多年的教学中，从没为写好一个字认真过，感觉很惭愧。以前自己花一小时备课便自我感动了，现在才知道一节课要备4个月，也都不一定能满意。

    今年是第八届了，“迎新赛课季”对老师们而言，只是一个平常必须经历的专业成长交流会了。看看一年来，自己的粉笔字是否有长进，教案、说课是否有提升，朗诵是否有改善。不在乎名次、只在乎成长已成为共识。

    通过这8年的坚持，每一位老师都至少经历了八次用4个月的时间去备一节课的经历，这样持续的经历真实有效地推动了老师们上课的真实水平。8年的努力，让每位老师基本上都拥有了一手漂亮的粉笔字，老师的粉笔字常常成为孩子模仿的字。

    有一位语文老师以前一直拒绝参加语文教学比赛，现在什么比赛也不怕了，据她自己讲，因为现在一手漂亮的粉笔字，给了她上好课的信心。她说：“语文老师的粉笔字就要漂亮到让孩子喜欢。”

    什么是负担？因为害怕，因为没有信心，什么都是负担。

    “迎新赛课季”的持续推进，好像提高了老师们的负担承受能力，负担承受能力提升了，原来的负担就不是负担了。所以，减轻老师工作负担的最根本办法，是让老师们提升教学基本能力，这个能力上去了，信心就有了，原来的负担就不是负担了。

    还有一些来自学生的变化，老师们的字写好后，在耳濡目染之下，现在学校里小朋友们的字都写得极漂亮，孩子们到校外参加硬笔书法班的就很少了，这也减轻了孩子们的负担。

    案例二：一年级的“十会”课程

    从2016年开始，学校在一年级的第一个月开设了一门“十会”课程，并且用一个学期的时间鼓励每一位小朋友成为“十会好少年”。

    开设这门课的初衷是基于我的一个发现：孩子在学校里最初受到的大量挫折都是来自诸如不会排队、不会走路、不会扫地、不会整理、不会游戏、不会听说等一些闲杂小事。而这些闲杂小事，都给老师带来极大烦恼。这些烦恼最终化为对孩子的训斥，而频繁的训斥便导致孩子处在挫折的情绪中，从而影响了学习，带来学习困难。

    而且我们发现，这些闲杂小事，孩子们从来没有得到老师或家长的教导培训，他们又不可能天生就会，所以，我们就专门设计并开发实施了“十会”课程。

    一年级刚入学的孩子是最在乎老师、最想认真学习的，一年级的家长是特别会配合的，我们就在这个时间节点上，培养孩子们的良好行为习惯，这些行为习惯，通过一个学期的学习，基本成形。

    但这门课程是完全增加老师们的负担的，这个负担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是与教学任务没有关系。因为老师们习惯考什么教什么。另一方面是“十会”课程是边实践边积累，始终在变化之中，而且，“十会”课程同时需要培训家长，培训工作也极费时间。

    这样，我们坚持8年了。在这8年间，老师们渐渐认可了“十会”课程，并投入极大热情。因为老师们发现，孩子们这些能力具备之后，老师的确可以省下很多力气，花进去的力气培养了孩子的行为能力，省下的是处理孩子因为行为失当带来的事故、纠纷的力气。

    曾经跟一位老教师交流，她说学校开发的“十会”课程挺好的，我说：“就是太辛苦老师们了。”她回答说：“这个不辛苦，就有别的辛苦等着。”

    学校现在有两届经历过“十会”课程的孩子毕业了，老师们普遍反映，经过“十会”课程的班级闲事少，班级事故少。

    闲事少、事故少，就意味着家校矛盾少，老师们会节约下很大的精力，工作压力自然就会小很多。

    对学校而言，随着“十会”课程渐趋完善，我们解决了幼小衔接问题，解决了小学生劳动教育的问题，对小学生的心理健康问题的解决，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实践，等等。

    上面不断要求的重点工作，我们用同一个课程，综合性地解决了许多教育问题，对学校中层向上级教育部门提供案件与材料提供了丰富的素材与经验，中层们不会因为交材料而胡编乱造，或者为完成指标而去做些摆拍与应付的活儿了。

    从这个角度而言，学校中层干部们的工作压力也是减轻了。

    学校有一位老师是教三年级书法课的，有一次他跑到办公室来告诉我，这一届学生8个班，每个班都会很好地上课。细想来是因为一年级的时候经历过“十会”课程中的“会听说”的指导与练习，所以学生上课特别安静，但不是那种死气沉沉的安静。所以，这位老师告诉我，发现自己上课特别愉快，感觉自己的师德水平都上了一个台阶。

    “十会”课程的8年实践告诉我们，认真地为学生的成长做好一件事情，可以全方位地减轻教师们的工作压力。我们在抱怨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有没有思考过，我们是否为孩子们的成长做过一件孩子们十分需要又十分适合的工作？

    案例三：寒暑假挤出时间来备课

    2022年，一个偶然的机会，发现一个年级组的七位语文老师，寒暑假期间的时间基本是用来备课的。

    这个年级组的一位老师总是在上学期结束的时候买来下学期的语文教材，送给同组的每一位语文老师，然后大家就开始备课了。年级的微信群基本上是她们交流备课信息的群。

    当然，备课用的主要是零散的时间。

    她们在寒暑假基本上备好每一课的结构框架，找好每一课的相关素材，因为假期有时间，可以琢磨。有了假期备好的框架与搜集的素材之后，开学了，上课之前再细化一下，做一些适合孩子们的具体化、个性化的工作，课就基本比较精准，孩子们就会比较喜欢。

    这位老师的经验是：绝不可以在备课上偷懒。现在这个年级七个班的语文成绩十分均衡，平均分都偏高。而且这个年级的语文作业，在学期末基本就没有家庭作业了。

    这个例子给了我很多思考。我相信，大多数老师听说寒暑假要挤出时间用来备课，肯定会说“太内卷了”，肯定会说“压力太大了”， “没时间休息了”。我相信，如果校长布置任务，要求每一位老师必须在寒暑假备好每一课的框架与搜索好尽可能丰富的素材，估计老师们的口水会把我这个校长淹没了。

    事实上，有个简单的常识是老师们不大明白的：功夫要花在事前，不打无准备之仗。如果“课”是我们的“事”，或是我们的“战”，那么，备课便是我们的“功夫”与“准备”了。事前准备不足，事后便有一堆事情等着处理。所以，孩子们的作业多，根本原因是我们的课没上对、没上好。课没上对、没上好的根本原因是备课的功夫没花到位。

    我们的老师经常是课前备课没花功夫，课没上对，发现学生不大会，于是说孩子笨，感觉压力大。但是考试要成绩，于是拼命地加作业或者向家长施加压力送去补习班。在此过程中，家长感受到的压力又会以另一种方式传递给孩子或教师，教师觉得压力更大了。

    现在许多学校在做减轻教师压力的工作内容，其中一个内容是改革备课方式，把一册书分给不同的老师备不同的课，然后凑起来。这种工作表面上是减轻了教师的工作量，其实是在做一件增加教师压力的事。因为备课是不可以讨巧的，备课是件笨功夫，花足够多的时间，这样课才能上好。唯有课上好了，学校内的许多压力便会消弭于无形，代之以孩子和教师一起成长的愉悦。

    结语：专业成长是减轻教师压力的主要办法

    以上这三个案例是在学校里真实发生的。这三个案例告诉我们，教师的工作压力的确是要减轻的，而减轻教师工作压力的方法不是简单减少工作量，降低工作要求。教师也不要对安排的一点杂活就怨天怨地，比如反诈骗、扶贫等这些工作做一下也未尝不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是教师，做这些事情都是阶段性的，做了便做了，也可以获得一些丰富的体验，同时，也能为社会发展尽一份责。虽然上级部门尽量不要安排太多的杂活给教师是应该的，教师们的确也不要对上级部门安排的一些活儿抱有抵抗态度，总是怨天怨地。

    孩子们来校园的任务是成长，没有孩子的成长，老师们的压力自然会越来越大。要让孩子们有好的成长，必须以教师的成长为前提，这便是教师职业的特点。所以，教师是一个不可以躺平的职业。教师必须保持专业成长，唯有保持个人或团队的专业成长，才能减轻工作压力。想减少考试来减轻压力肯定是行不通的，想减少备课时间来减轻压力只会增加压力。一年级时候的偷工减料，必定会成为六年级时候的心力交瘁。

    （作者系浙江省金华师范学校附属小学党总支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