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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祖龙:1928年生于江苏省常熟市。1946年考入清华大学先修班,并参加清华大学交响乐团,任单簧管演奏员,同时师从张肖虎先生学习音乐理论知识和指挥。1947年考入北京大学医学系。1949年参军后历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15兵团、13兵团、志愿军文工团指挥兼作曲组组长。1952年调入总政歌舞团任合唱指挥。1964年转为总政歌舞团音乐创作员、研究员。作品主要有歌曲、合唱、器乐、舞曲、舞剧等数百件,其中《娄山关》《相逢在北京》《祖国永远是春天》《心中的玫瑰》等给听众留下深刻印象。 |
音乐真的是一门具有奇特魅力的艺术,它能陶冶人们的心灵,也能激发人们内心各种平时深藏不露的情感。作为一个受音乐熏陶七十多年的老音乐人,我想用我的亲身经历说说我所体验的音乐的魅力。
第一次体会合唱带来的震撼
1941年11月7日,德国法西斯上百万军队逼近莫斯科郊外。莫斯科红场上依旧举行阅兵仪式,战士们顶着风雪,冒着严寒,踏着坚定整齐的步伐,高唱着那支《神圣的战争》,义无反顾地从红场直奔前线。悲壮的歌声让人热血沸腾,终生难以忘怀!
1951年,我所在的中国青年文工团访问东欧,在匈牙利玛格丽特饭店吃中饭时,作曲家郑律成说:“合唱艺术是最伟大的艺术,它那宏伟激动人心的功能是别的艺术所不能相比的。”这个说法当即遭到众多老同志的反对,觉得合唱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当天晚上,正好匈牙利接待方请我们去听一场音乐会。吃完晚饭,大家就乘车到了李斯特音乐厅。那是一座欧洲著名的音乐厅,不但漂亮,而且异常华丽。当晚是匈牙利军队文工团演出的音乐会。第一个节目是大合唱,百十来人的男声合唱团,加上七八十人的交响乐队,把舞台塞得满满当当的。我们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合唱团和交响乐团,充满了惊讶和好奇。指挥是一位矮矮胖胖的老者,红颜白发,扛着将军的军衔,由一位女战士搀扶着出场。合唱的第一首歌曲是苏联作曲家穆拉德里创作的《斯大林的意志领导着我们》,这是一曲大型交响合唱,前面有很长一段交响乐曲,宏伟、激烈。结尾部分的合唱,演员们一张嘴就把我们震住了。要知道欧洲人的音量本身就比我们亚洲人大许多,加上一百人全是男声,那声音更像是狂浪一样冲击着我们的耳膜,巧夺天工的意大利美声唱法,声音既明亮又圆润,漂亮极了。
合唱开始后不久,音浪不断升级,老指挥家激动地发出吼叫,白发都飞扬起来了,高潮时,居然还跺起脚来。合唱团也跟着指挥的节拍激动起来,到了最后的结尾时,集体唱出了一个最强、最长的高音A来。整个音乐厅好像都被声浪所震动,观众好像掉进了音浪的汪洋大海里一样,激动得全都不由自主地站起来使劲鼓掌。很多年轻的男女观众涌上前去,向台上抛撒花束,更有不少姑娘跑上台去,拉着老指挥家的手亲吻,激动得泪流满面。啊!合唱能有如此大的威力,这样的疯狂场面,让我们大家大开眼界。
第二天吃早饭时,雪立团长走到郑律成面前诚恳地说:“老郑,合唱艺术的魅力的确如你所说,非常伟大,无与伦比!”
音乐是表达情感最直接的方式
抗日战争时期,我在昆明联大附中上学,班上经常会唱一些抗日歌曲,当然《松花江上》是唱得最多的一首。有一次我们正唱到“爹娘啊,爹娘啊……”的时候,一位东北籍的同学忽然悲痛地放声大哭起来,引得大家跟着流泪不已。大家呜咽地唱完该曲,默默地沉浸在即将亡国的悲痛中。那位同学忽然站起来,挥拳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大家随即跟着呼喊“打倒日本军国主义!”那群情激愤的场面令我终生难忘。直到今天,我一唱起这首歌曲还是激动不已,足见音乐的魅力有多大。
音乐的魅力,在于它能直接地表达人类的情感。高兴时人们往往会不由自主地唱起歌来。音乐的魅力还在于它有非凡的记忆性,小时候会唱的歌曲一般到老也不会忘记。音乐好听好记的特性,使得一首歌曲能让几万人,甚至几亿人会唱会背,比如《义勇军进行曲》,会唱的人有多少亿?最厉害的一首小歌应该是《祝你生日快乐》,全世界至少有几十亿人会唱吧。我的好友、手风琴家张自强曾在访问坦桑尼亚时参加过一位酋长的生日会,当一群少女围着酋长用当地的语言唱起“祝你生日快乐”时,在场的老张直呼“不可思议”。
很多优秀的电影插曲都能深入人心,让人念念不忘,但若问它出自哪部电影,人们往往答不出来。例如,脍炙人口的《我爱你中国》,你可能随口就能哼出它的旋律,但却说不出它是哪部电影的插曲。这说明音乐本身便有深入人心的特质。
音乐的魅力是超越国界的
人们常说:“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我以为,民族的必须经过一定的现代性的转化,才能被更大范围地接受和喜爱。
上世纪50年代,越剧名家王文娟、徐玉兰在隶属于我们总政文工团的越剧队,她们演出的《西厢记》可算得上看家剧目了,受到不少观众的喜爱。但有一次我们招待捷克军队文工团,在位于北京小经厂的剧场演出《西厢记》,这么优秀的民族剧目,这些外国人却看不懂,都跑到剧场外透气。我认得的一位小指挥叫兹拉达,他正要抽烟,拿出一根火柴,在自己的眼皮上比画了一下,意思是说快睡着了,得用火柴棍撑着。
大家知道,音乐的第一原则是“主题的重复”,音乐要有重复,才能让人记得住,才会让人有深刻的印象。但是我们缺乏这样的传统,所以像越剧的《西厢记》,一根旋律拉得很长,这种缓慢、含蓄的情感表达方式,与我们今天快节奏的社会生活很有些脱节,所以不太容易让广大的年青一代接受,让有文化差异的外国人接受起来就更困难了。但是取材于中国古代民间传说、吸取越剧曲调精华的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却成为中国民族音乐立于世界音乐之林的典范,为世界人民所喜爱。
有一年我到云南去采风,当地的文化局局长对我说,云南省有那么多优秀的作曲家,有如此丰富的音乐素材,却推不出一首能代表云南的歌曲来。倒是北京来的麦丁,没有几天就编写出了《远方的客人请你留下来》,并且红遍全国。我认为,有民族特色的素材是创作的优势,但只有把它现代化、大众化之后,才能跳出局部地区的限制,奔向广大的天下。
真正优秀的音乐是不分国界的。在2022年的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我们再次听到《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虽然这部著名的交响曲在德国已经诞生近200年了,但今天听来依然激动人心,令人激情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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