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03月30日 星期三
“在写作中,我回到了童年”
——读鲍尔吉·原野《乌兰牧骑的孩子》
吴志翔
《乌兰牧骑的孩子》
鲍尔吉·原野 著
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我喜欢蒙古族作家鲍尔吉·原野的诗歌、散文和小说已有几十年,而阅读体验一直比较奇特,且因奇特而诱人。诱人的感觉不仅仅来自他笔下的大草原风物和人事,更来自他那份对文字以及自然万物的虔敬的态度。读他的作品,仿佛听蒙古族歌手吟唱长调,每一个音每一个字都特别贵重,都不是轻易交出来的,但凡交出来的都是镌刻着深深的信念感,蕴含着饱满的情感的。

    在原野的第一本“少年小说”《乌兰牧骑的孩子》中,作者其实已经把这个秘密毫无保留地揭示出来了。他是这样描写丹巴动人的歌唱的:“歌词简单,但丹巴唱得有感情,每一个字每一个音都像是他心里珍藏的珠宝,拿出来一样一样给别人看。这些字是水晶的、琥珀的、珊瑚的、海螺的珠宝,它们在阳光下面闪闪发光……”在另一处,作者写到猎人萨白的白牙,“给人感觉这些牙每一颗都很珍贵”。原野的好文字就像珠宝,就像白牙,的确很珍贵。

    我首先是被原野在文字上的这种信念感所吸引,才特意购读了这本书,我相信当他用少年的视角来观察大草原、来回望童年时光时,无论是自然、故事还是情感,都是在借助于文字,把“他心里珍藏的珠宝,拿出来一样一样给别人看”。在他这里,词与物的关系仿佛恋人“初见”,没有那么老练圆熟,没有那么润滑顺畅,而是比较羞怯,相当敬重,有点儿紧张,略有一些涩涩的阻力,于是反而呈现出一种稚拙、质朴的状态。

    记得有位学者说过,写作儿童文学的过程其实就在跟自己的童年“say hello”。鲍尔吉·原野自己始终存有一份“初见”的天真之心,才可能把文字的“珠宝”“白牙”重新擦拭得明亮起来,把那些被成人世界的经验所遮蔽、被强大的语义惯性所覆盖的事物原初的美好意味呈现出来。一群孩子平生第一次坐上了吉普车,他们享受的幸福是什么?是快速?是平稳?非也。只有真正回到童年现场、与当年那个小男孩共情的作家,才会这么写:“他们的幸福来自于颠簸,吉普车每颠簸一下,他们的屁股全都离开了座位,集体尖叫,心里期待着下一次颠簸。”这时候,他就是在跟自己的童年热情地打着招呼呢,一边颠簸,一边尖叫,诚如他自己所说:“在写作中,我回到了童年。”

    《乌兰牧骑的孩子》吸引我的,当然不仅仅是文字。精美的文字被琢磨成一颗颗珠宝后,还被穿成了一串故事的项链,并且更加地闪闪发光。

    这本书,从第一句话开始就吸引着读者:“有人说,所有的奇遇都发生在假期,这话没错。”假期是属于大自然,属于田野或草原的,那里的故事一定会突破校园和课堂里的条条框框,带给人们野性的冲击。

    铁木耳和海兰花等五个少年的父母是乌兰牧骑——红色文艺工作队的演员,经常到草原深处为牧民们演出。在耍了一通花招儿以后,铁木耳他们成功地跟随父母一起来到白银花草原。不过这个“成功”却是险象环生,差一点儿要了海兰花三姐弟的命。如果不是铁木耳向父亲丹巴坦白海兰花姐弟独闯沙漠的计划,如果不是海兰花的父亲宁布带着牛奶和水骑马去沙漠追寻,如果不是妈妈山丹带着三峰骆驼前去接应,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这里,作者借父母们的口,严肃地批评了几个孩子冒失的行为,尤其是告诫他们不要说谎,一定要诚实,“把品格支撑起来的柱子叫作诚实善良”。

    这番沙漠历险给了大家第一个教训,铁木耳也受到了惩罚,他的屁股被打肿了,而惩罚并不一定是坏事,“惩罚是人生一件宝贵的礼物”,可以让人认识并记住自己的过错。这算是旅途开启之后孩子们的第一个“发现”吧。就像作者自己在“后记”里写的那样:这五个孩子从到达白银花草原的第一天起,“遇到的都是故事”。孩子们在这些奇遇里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那份无比珍贵的感情,发现了音乐的力量,发现了劳动的美好,发现了助人的快乐,发现了自己身上蕴藏着的正直善良的品格,也像珠宝一样熠熠生辉。

    作为一名读者,一定非常喜欢猎人萨白讲的那些故事。通过倾听这位猎人讲的故事,孩子们其实发现了人与自然环境、人与动物之间存在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关系。大自然里藏着奥秘,草原上的星星好像想说话,孩子们“觉得不能辜负星星射过来的目光”,月亮也把草原照耀得好像波光粼粼的海洋,风亲切地抚摸每一根草,而动物们呢,也好像通人性似的:机灵的黄狗、忠勇的马群、懂得感恩的狐狸、会恶作剧的喜鹊、高贵而傲慢的老虎……现实中的动物跟故事里的动物,真实的生命与想象的生命,好像融合在了一起,就像猎人萨白说的,“苍天让每一样生物懂得美”,而且,“它们爱这片大地,爱大地上的河流和青草。它们生活得非常辛苦,但是幸福,如果没有人类打扰它们的话,它们对自己的一生非常满意”。哪怕最后攻击他们的狼群,也给孩子们上了最生动的一课,逃生以后铁木耳深吸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就在吸气这一瞬间长大了”。

    在这里我也没有听出老生常谈的说教,因为作者说出来的故事,同样是镌刻着深深的信念感,蕴含着饱满的情感的。即便故事并没有那么传奇,但叙述者是把它当成天地间头等大事在讲,于是再普通的故事也变得不普通了,读来自然耐咀嚼,有筋道,每一个字都显出很珍贵的样子,简直是口齿噙香。

    我一直觉得,一部好作品带给读者的收获往往是一言难尽的,这就是所谓“浑整的习得”。我只觉得跟随着作者以及他笔下的铁木耳等孩子,共同体验了一番草原、内蒙古、童年、母语、大自然,而它们指向的是辽阔、诚实、纯朴、信仰和美好。我们的内心受到了触动,就像轻风温柔地拂过脸庞,“红色的嫩芽”已悄然萌发。

    回到书的开头,海兰花说她想寻找一只在赛罕汗乌拉山里的神鸟,它的名字叫乌音嘎。书里也经常写到孩子们对这只会跳舞、会唱歌、会画画的神鸟的寻觅。那么,到最后,他们找到这只神鸟了吗?“嘘——”别说出来,每个读者不妨自己去努力寻找这个答案,并将它珍藏在心里吧。

    (作者系浙江教育报刊总社《小学生时代》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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