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6月16日 星期三
“知道来时的路”——
《华灯初上》的文化追寻与遇合
谈凤霞
《华灯初上》
邹凡凡 著
明天出版社

    定居法国的南京籍作家邹凡凡写过许多欧洲国家游记,以异域风情引人注目,而《华灯初上》则是更多着眼于中国——尤其是她的家乡南京历史文化的儿童小说。生活在法国巴黎的华裔女孩雨宁携她的两个法国同学露西和维克多一起到中国南京过春节,从法国来的“三剑客”由此展开了文化猎奇、文化体验、文化寻宝、文化遇合的精彩旅程。

    “文化”,向来是行走于东西方的邹凡凡特别注重用力的创作因素,文化书写在悬疑性的“奇域”系列小说中已经风生水起,《华灯初上》继承了这一文脉,但其文化性更为突出,小说中遍布琳琅满目的文化知识,以人物行踪搭起棚架,上面缠绕葱茏的文化藤萝,也绽放出人物对于文化认知的茂密花朵,可以看作一部典型的文化小说。

    在当下这样一个重视发扬国粹的时代,中国儿童文学对于传统文化的挖掘日益成为一种风潮。不同于本土作家的是,身居海外的邹凡凡结合了双重文化视角,就时空而言,《华灯初上》是一种对照性的“双城记”:空间上是法国巴黎和中国南京,时间上则涉及历史与当代。小说从法国孩子的视角来“发现”和“感知”中国文化:雨宁虽然出生于华人家庭,但因为生长于法国而对于自身民族的语言和文化有所隔膜,而露西和维克多对于中国文化全然陌生。因此,这些异域孩子进入中国文化场域时,就会以一种新鲜好奇的目光来打量,同时还会用法国文化来对照、比较、衡量和判断。

    小说名为“华灯初上”,一语双关:“华”灯既是中华之灯,也是繁华之灯,即承载了丰富文化的“繁华”灯火。华灯,是汇聚故事内涵的题眼,也是故事行进的中心线索。小说开场是在被誉为“灯火之城”的巴黎,在维克多爷爷的古老城堡里发现了一盏中华风格的灯。当三个孩子来到南京,跟随学历史的大学生海贝和雨宁妈妈各有所长的朋友们,开始游历南京城的各大古迹,了解到六朝古都的诸多历史。作者以露西设计的两个摄影专题来融汇地理文化,“重返老照片”的拍摄活动牵出了玄武湖、明孝陵、中山陵、台城、鸡鸣寺等一连串南京的名胜,而且也让孩子们领会了上一代人的童年生活与情谊。第二个摄影小专题是“南京古灯游南京”,实景拍摄灯上诗里画里出现的地点,如秦淮河、长干桥、琉璃塔、江南贡院,孩子们“按图索骥”,感受与之相连的历史渊源、文学典故、诗词歌赋等。作者既纳入南京的古代历史,也描绘当代南京的风采,将南京申请“文学之都”的活动以雨宁参加的一场游戏测试来点出。在科技与人文的交织中,让雨宁感受到南京深厚的文学底蕴,激发了她学习中国文化的热情。

    最为核心的事件自然与“灯”相关,为揭开这盏“华灯”的来龙去脉,孩子们找到了制作这盏灯的“如昼坊”,并且在传统手艺的继承人盛师傅的指导下亲手制作荷花灯。小说中不仅展现了做灯的一道道工序,而且也写了令人钦佩的“匠人之心”。之后在南京博物院查看史料,又引出了南京大屠杀的战争历史和中国飞行员的壮烈事迹,让孩子们感受这座城的伤痛,也领会反抗侵略的大无畏的中国精神。激动人心的高潮则是一个戏剧性的巧合:南京博物院的一盏宫灯和维克多从法国带来的宫灯相匹配,揭开了两百多年前一对中法青年之间的友谊,而这个法国人正是维克多家族的先人。维克多捐献了自家的灯,让这两盏灯跨越时空再次相聚,这既是中法两国的文化荟萃,也是两国人民友谊的交汇。

    小说中铺叙一路的文化追寻,这些古今中外的文化、历史、知识、诗词等十分密集地呈现或阐释,显示了作者想要打开瑰丽的文化之窗、播撒中华文化种子的迫切之心。作者倾心于讲述“时间胶囊”,从建筑、风物、美食到文学等,凡是凝固时间、保存过往的都是“时间胶囊”,目的是“让你们知道来时的路”,正如雨宁所思考的:“父母祖辈的故事,的确是来时的路,让自己得以成为此时此刻这样的自己,但还有一条更久远、更壮阔的路,同样是自己之所以成为自己的理由,也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一种文化形成的理由。”作者在对中华民族进行文化追寻的同时,也有意指向文化遇合,包括东方与西方、古代与当今、祖先与后人,这个主题在小说的“尾声”中再次得以渲染:维克多的爸爸设计了纪念中法建交周年的邮票,他认为最好的表现两个国家间友谊的“是普通人之间的情感,是文化与文化之间的交流与理解”,因此两张邮票分别是巴黎的塞纳河和南京的秦淮河,后者正是元宵节的夜晚走失的孩子们重新碰头的地方。这一“双城记”式的文化比照和遇合,拓展了单一的文化寻根的书写范式。

    文化小说若要引人入胜,光靠文化知识外在的珠光宝气恐怕难以做到,必须要有内在的情感引力。《华灯初上》包含了文化和成长两个交叠的故事之核,从成长的意义维度而言,“华灯初上”可以有另一种解释:孩子们的文化视野、胸襟和心性的成长也是一种“华灯初上”,特别的是,这种成长来源于文化遇合中的成长。来自法国的“三剑客”在文化寻宝的过程中,各自也渐渐发生了改变。雨宁通过欣赏一枚枚“时间胶囊”而触摸到了自己的“文化之根”,尤其是中国的文字和古典诗词让她感受到中文之美,她从最初不爱学中文到深深爱上中文,意味着对于自身民族文化从隔膜走向了亲近。原本对巴黎深感自豪的露西在切身领略了中国文化之后,察觉到了自以为是的局限,她被博大的中国文化深深吸引,由衷地赞扬和推广中国的美景与美食。至于维克多,他原本难以摆脱失去妈妈的悲伤和因跛脚而产生的自卑,但是在经过这一场中国游历、发现了自己家族的先人在中国的交游之后,他不再封闭自己,变得自信、勇敢、开朗和活泼。

    雨宁的法国老师曾布置作业让孩子们去了解家中祖辈们的故事,“这份作业让你们知道来时的路。”老师意味深长地说。从法国回到中国的雨宁也认识到:“祖辈则不仅是一本书,更是一本与自己有关的书,是自己这一本书的序言、前章。”阅读《华灯初上》这本小说,踏上的就是这样一段寻找“来时的路”的旅程,在东西方文化的流连顾盼之际,也会令人思索现在和未来应该“走去的路”。

    (作者谈凤霞系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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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