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06月16日 星期三
我们叫作“家”的地方
——读图画书《喜鹊窝》
赵霞
《喜鹊窝》
海飞 著 杨鹁 绘
青岛出版社

    《喜鹊窝》是有硬度的儿童故事,那是不为许多人所知的某种艰难生活的硬度。茫茫的大沙漠里,钻天的杨树林边,凶悍的沙尘暴随时可能袭来,摧毁不久前才刚安定下来的家园。自然的威压之下,那种沉默、负重、无奈的迁徙生活,改写着我们对“家”“故乡”“生活”这些习以为常的词语的理解。当“家”不再意味着居有定所的屋檐,“故乡”不再意味着可以回返的场域,“生活”也不再意味着太阳下缓缓点数的日复一日,与之有关的时间、空间以及那些原本寻常的意象,也被赋予了不一样的内涵与滋味。

    所以,《喜鹊窝》写沙泉、写杨树、写喜鹊,明明写的是平平常常的水、树和鸟,却是那样鲜亮灼目,令人难忘。沙漠里的一汪“小海子”,以及围绕着它诞生的那一方小小的家园,像阔大的荒芜里绽开的一滴耀眼的碧绿。冬去春来,杨树的叶子落了又长,喜鹊在枝头筑巢、下蛋、繁衍……这一刻,我们忘却了大漠的荒凉与风沙的暴虐,恍如置身最寻常亲切的生活之中。

    沙娃对喜鹊的喜爱和对喜鹊窝的好奇,也让我们想起每一个普通的孩子。在不无单调的沙漠生活中,喜鹊成了沙娃“最亲密、最要好的小伙伴”。他了解关于喜鹊的一切:它们爱吃什么,说些什么,什么时候筑巢,什么时候下蛋,什么时候孵出小喜鹊……唯独让他不能满足的是,他不知道筑在杨树枝头的喜鹊窝里是什么样子,这成了沙娃白天夜里都惦记着的事情。

    画面上,由下而上几乎垂直的仰视视角,生动地渲染出一个孩子内心的渴望,我们的目光随着沙娃的仰望、也沿着高高的杨树树干一直向上,伸入碧蓝的天空。在随后的另一幅俯视视角的插图中,沙娃还是仰头站在杨树下,硕大的喜鹊窝掩映在树枝间,看上去是那么近,又是那么远。“大人越说喜鹊窝不能碰,沙娃就越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简直就像中了魔。”这种“中了魔”似的迷醉与想象,何尝不是日常生活的一种安宁与幸福?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击碎了这些温柔的意象。或者说,它提醒我们,这样的粗暴与毁灭才是沙漠生活的另一种日常。“黑褐色的沙尘巨墙”滚滚而来,吞噬了曾经的沙泉以及沙泉周围的树木、房屋,“整个‘海子’成了新的沙漠,整个绿洲成了寂静的坟场”。光秃秃的杨树林下,沙娃终于第一次看清了喜鹊窝的模样:“细密的枝条,交错的结构,细软的茅草,密不透风的巢底。”这精巧、结实、漂亮、耗尽心血的巢,经受不住沙尘暴的凌虐,就像沙娃自己的家也在风沙里被夷为平地。插图上,风沙肆虐中的一团灰暗与它到来之前画面的轻快明丽构成了令人难忘的对比。

    然而,在故事里,我们并没有读到洪水般涌动的悲伤,作者的叙述偏在此时保持着异乎寻常的客观和冷静。“默默地清理好被沙尘暴摧毁的家,把还能用的生活用品一件件装到驼背上,沙娃家要搬家了。”这一句简单坚硬的叙述,蕴藏了太多高密度的经验与情感。事实上,当世界和生活将真正的重负加诸我们,我们能回应的或许唯有沉默。这沉默不只是简单的屈从,也是沧桑之后某种不无拙讷的镇定。我们从随后的叙述中得知,这不是沙娃家第一次搬家,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对沙漠人家而言,“沙尘暴代代辈辈有”,灾难之下的沉默与平静,带着生存的无奈,也带着生活的倔强与从容。

    在《喜鹊窝》的图像叙事中,细心的读者一定会留意到,风沙漫天的灰暗与破败里,始终还有一小眼青碧的沙泉。在被沙尘暴扫落的喜鹊窝里,也留有一泓同样的青碧。再仔细看,与喜鹊窝的细密枝条交缠在一起的,还有一根隐约的红色丝线,是在春光旖旎的时候,一只大喜鹊把它衔来筑进了巢里。这些当然是象征——这个世界上,生活的硬度会磨出生命的硬度,但艰难和困顿背后也总会有温暖和希望。就像故事里,一个又一个家园在风沙中支离破碎,沙娃一家仍然走在去往下一个家园的路上。那里还会有风沙,但也还会有小小的“海子”,有高高的杨树,有喳喳叫的喜鹊和枝头高高的喜鹊窝。

    那里是我们把它叫作“家”的地方。

    (作者系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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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教育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