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版:文化周末
2021年01月15日 星期五
植物存道
高东生

    我在很晚的时候才真正喜欢上植物。

    其实植物一直陪伴在我的身边。小时候,放学回家,书包还没放下,母亲就会提醒,快去割草,羊都饿半天了。那时,碧绿鲜嫩的青草,也只是饲料而已。房前的土坡上种着不少树,父亲多次说,再过几年,那几棵杨树就可以砍下做檩条了,那棵老榆树,能做柁。至于蔬菜和粮食作物,以前农村人都会亲手播种、侍弄和收获。那时最讨厌的,就是杂草,旋花儿斩草除根了,它还能存活;有一种俗名“拽倒驴”的草,根像焊在地上,劲头小一点儿的人根本拔不动;葎草永远生机勃勃,稍不注意,就会登梯爬高,占据领地和领空,清理它们的时候,时常会被其浑身的小刺割伤皮肤。

    后来在家里和办公室养些花草,看中的是它们的绿叶和鲜花,也只是我生活的点缀而已。至于其他方面,诸如生命进化的神奇与伟大,我丝毫没有想过,直到近几年。

    也许是年岁渐长,阅历增加,脚步放慢;也许是看了《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种子的信仰》《花朵的秘密》《杂草的故事》这些书后,反正在不知不觉间,我发现了植物越来越多的了不起的地方,例如蒲公英的小伞,爬山虎的小爪,水葫芦的霸气,马齿苋的坚韧……其生存的努力、生活的简约和精神的境界等方面,一点儿不输动物——甚至,可以做我们的老师。

    在细胞学建立之前的漫长时间里,人们都认为植物和动物的差别是天上地下。动物有神经系统、消化系统、呼吸系统,有大脑,能奔跑,等等。但后来,植物学家发现,植物不但有细胞,有血液,它们甚至也是以DNA作为遗传物质。所以有科学家形象地说,假如你拿一个动物细胞和一个植物细胞给一个外星人看,他一定会说,啊,真是太相似了,它们肯定来自同一个星球。

    大概我们只看到了动物和植物的外在差异,而忘记了一个基本的事实,植物和动物来自同一生命之河的源头,虽然有些遥远,但只要稍微想想,这是再简单不过的常识。常常是这样,基本的常识最容易被忽略,例如,品德比知识更重要;例如,老师也曾经是学生,而学生,都是孩子。

    丹尼尔·查莫维茨在《植物知道生命的答案》中的表述,我特别喜欢:

    我们必须知道的一件事是,从一个广泛的层次来说,和我们有相同生理特征的不仅仅是黑猩猩和狗,还有秋海棠和巨杉。当我们凝视盛花的玫瑰树时,应该把它看成是久已失散的堂兄弟,知道我们能像它那样觉察复杂的环境,知道我们和它拥有相同的基因。当我们打量一棵在墙上攀爬的常春藤时,我们也要知道,如果不是远古时代发生的不可预料的事情,我们也免不了在墙上攀爬的命运。我们看到的是我们自己演化的另一种可能的结局,在大约20亿年前分道扬镳的演化路线的结局。

    这种诗意的表达如果你仔细体会后就能发现,这已经不是学术文章的语言,而是有着纯文学的优雅和美丽。进一步看,还有宗教博爱的光芒闪耀,我们芸芸众生难以开悟大概是因为分别心和执着念太多。我常想,对教师而言,悲悯、爱怜、宽恕、善良等品质不知比知识和能力重要多少倍。

    比起动物来,植物有很多优点,例如,植物比动物更忠诚于大地,站稳了脚跟,一般就不再移动。可是,环境变了怎么办?比如,酷热难耐,天寒地冻,洪涝干旱,牛羊啃食,等等。

    自然有办法。例如,沙漠植物的抗旱能力,简直到了惊人的程度,仙人掌为了减少水分蒸发并保护自己不被动物啃食,甚至把叶子蜕变成了坚硬的利刺。例如,好多植物会分泌化学物质来抵御动物的侵犯。例如,植物会想出各种办法让种子传播,有的种子有翅膀,能飞,像翅葫芦、萝藦之类;有的会弹射,像凤仙花、紫藤之类;有的进化出了钩子,会搭顺风车,像苍耳、鬼针草之类……40多万种植物几乎占领了地球的各个区域,它们适应了从赤道到南北极的各种气候环境。这些植物都明白一个基本的道理,不能改变环境,那就必须改变自己,没有第二条道路可走。

    对比一下我们老师,很多人不见得比它们心思活泛,懂得变通。例如,教学硬件差,生源不太好,学生阅读有障碍,等等,不少老师会怨天尤人,推卸责任,却很少有人从自身反思,思考改进的策略,守株待兔、刻舟求剑、胶柱鼓瑟者倒大有人在。

    很早以前,就有植物学家把植物分成了被子植物和裸子植物。被子植物的茎里有一根一根的导管,可以大量运输从根部吸收上来的水分。而属于裸子植物的针叶树,很古老,没有进化出这种导管。它们代替导管运输水分的,是细胞和细胞之间的小小缝隙,这些缝隙,可以一个细胞接着一个细胞地把水分传递上来。

    这种方法跟导管传递水分相比,效率太低了,但这套系统,竟然也有一个胜过导管的优点。导管中的水分一旦冻成了冰,再化开时产生的气泡就会形成一个小的空洞,原本相连的水柱就会断开,也就没办法再传递水分了。可是,裸子植物的针叶树,比如松树,它们是一个细胞一个细胞传递的,即使被冻住了,依然能传上来。正是这个原因,松树才得以在寒冷地区健壮地生长。那么多高大挺拔而姿态美丽的松树占领着冰天雪地,我们会自然得出一个结论:古老的办法不一定落后,并不一定要被淘汰。这也使我想到,古老教学手段和方法就一无是处吗?例如,那一手漂亮的粉笔字,那虽然不如播音员但是深情的范读,老教师那像说书艺人一样的讲述……也该继续保有一席之地吧?

    如果你曾经亲近并了解过一棵年迈而沧桑的古树,你一定会被它的精神风貌打动。我去年在灵峰山邂逅过一棵直径近两米的银杏,三个人都不能合抱,抬头仰望它高入云天的枝丫,顿生崇敬之感。但一看树身上的标牌,它已经1100岁了,也就是说,它一年也就长粗2毫米左右,这该是怎样的“慢生活”啊。

    韩愈在《师说》中说,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也。是不是也可以说,无论动物和植物,真理存在之所,就是老师存在之处。从这个角度说,植物虽沉默不语,但大智若愚,是一位优秀的老师。

    (作者系江苏省张家港高级中学教师,《读者》签约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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